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成覺寺的小沙彌清早送了幾枝粉豔豔的桃花到府裏來,還說他師祖本空方丈算出我今年紅鸾星動必有桃花,我疑惑空門中人也管紅塵中事?未幾,娘便給成覺寺捐了二百兩香油錢。
按理說我孟府也不稀罕那二百兩,隻是無端端把我牽扯進去卻不指點我的桃花在哪裏,着實讓我沒有方向感。
簪一朵桃花出門尋個好兆頭,且聽風吟,且聽鳥鳴,且聽……
“五小姐來了!”
聞聲,方才人頭攢動的十方街轉瞬變了墳場般死寂!
嘎……
嘎……
嘎……
頓覺數隻烏鴉盤旋于頭頂,曾幾何時,我也是十方街上最受歡迎的女孩子,而現在還不如過街老鼠,讓人家連喊打的想法都沒有。其實,主要還是因爲不敢打,否則約莫我已經在祖墳裏保重屍體了。
“小姐,咱還是回去吧。”金枝操着哭腔,聽得我頭疼。
玉葉突然沖出來,言之鑿鑿地勸谏:“小姐,您不能逃避責任!”
我趕忙強詞奪理:“不過是不小心撒了回野而已,他們有必要害怕至此?”
金枝不幹了,哭着說:“哪裏是而已,您上次險些毀了十方街!”
“是我嗎?明明就是高富帥幹的!”我義正詞嚴,俯仰不愧于天地,末了還自說自話加上一句:“沒錯!”
“忍無可忍!”玉葉險些暴走:“若非小姐貪玩,高富帥又怎會跑到十方街上?”
好像有幾分道理,難道真是我的錯?金枝玉葉一個檀口下彎一個柳眉倒豎,借此表情告訴我——無他!
話說到這兒,大概有不明真相的群衆會以爲我孟澶和誰誰家的高富帥弄了個二世祖聯盟,專幹些人憎狗嫌的破事兒,可事實上高富帥将将好就是我娘養的狗。
别家的寵物狗都是嬌小玲珑,沒事還能蹭着主人的裙裾撒撒小嬌賣賣小萌,可說起我娘養的那條狗,不僅以半人之高的站姿屹立狗群,還以五大三粗的長相鎮邪消災,平日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不是它沒有看家護院的本事,而是府中守衛森嚴,毫無用武之地,隻好荒廢一身好本領。前些天我在花園小憩,猛然聽聞廚房管事家的婆子呼天搶地,一問才知高富帥叼了隻死耗子塞進婆子的繡鞋裏,婆子當即吓得三魂不見七魄,高富帥此舉着實閑的蛋疼!
看在高富帥如此苦悶的份上,幹脆牽着它出來遛彎,未曾料到頭一回出府門的高富帥竟像脫缰野狗似的撒開了狂奔,偏我又牽不住它,等它玩夠了,整條十方街也毀的差不多了。
直到今天,依稀可見當日雞飛狗跳的殘影。
正思量着如何補救,隻聽得從頭頂傳來一陣異響,好似風吹裂帛之聲,循聲望去,頓覺自己這些年活的好沒見識,誰說隻有神仙妖怪才能禦風翺翔,鳥人也可以的呀!
隻見半空中有一男子身着霜色騎裝,背上附一隻巨大同色風筝,遠遠看着像是大鵬展翅,好不自在逍遙。
頃刻間不知從哪裏飛出支火箭直穿雲霄,正中男子背上風筝,布帛憑借風勢燒灼起來,男子猶如火鳥一般在天上盤旋幾下直沖地面而來。見此情景金枝已然吓哭了,玉葉試圖拽着我慌忙閃避,可再快也快不過男子的俯沖,電光火石間男子掏出匕首割斷繩索脫離風筝,穩穩當當落在房檐之上。
猛然想起街邊藝人彈唱的小曲,叫什麽燃燒吧火鳥還是火鳥燃燒吧。
由不得我多想,十方街忽然冒出十多個黑衣武士不停朝男子射箭,男子擲出匕首鄭重黑衣人咽喉,鮮血從衣領處噴薄而出,黑衣人當即從房頂跌落,金枝玉葉忍不住又是一陣尖叫。
黑衣人朝四方湧上屋頂,男子抽出寶劍快速格擋,想必剛才放火箭的也是這群人。
眨眼間已有黑衣人跳上房頂,見勢不好我大喊一聲:“小心!”。
哪料到男子不甚在意,卻成功引來了黑衣人的關注,兩個黑衣人分神朝我奔過來,還未近得我身已被金枝玉葉從後面用随手撿來的花瓶砸暈,不愧是我**的丫頭,整起人來真是一點不手軟!
“敢在我的地盤撒野,好大的狗膽!”順手抄起路邊攤上的擀面杖憤怒地對早已倒地的黑衣人進行慘無人道的補刀,黑衣人大概誤以爲我們是同夥,欲要殺我們而後快,金枝玉葉一邊一個拉着我,我奮力甩開她倆:“最見不得以多欺少,這架我非打不可!”
屋頂上的黑衣人已經被男子一一制服,地上的又轉而開始攻擊我,可歎我平生從未習得拳腳功夫,豪言壯語之後也不過是夥同金枝玉葉四處逃竄。幾經輾轉,眼前一黑,定睛細瞧原是殺出個黑衣人舉着刀朝我劈來,吓得我連連後退,胡亂抓些物件朝他扔去,皆未對他造成實質性阻撓。不巧被一地雜物絆住腳步,身體不聽使喚跌坐在地,此時,黑衣人的大刀離我僅有咫尺之遙。
危急關頭隻聽得黑衣人悶哼一聲向我壓迫而來。
“好漢饒命!”緊閉着雙眼大聲求饒,不是我沒骨氣,是我真的怕死呀!
可是等了半天也沒動靜,再睜開眼,我的娘呀,黑衣人倒在我腳邊,背上還插着一柄寶劍,再朝房頂上望去,男子正徒手和黑衣人搏鬥。
金枝玉葉攙着我站起來,我目不轉睛盯着房頂,男子輕松搶下黑衣人的刀,簡單幾招卻極有力度,三下五除二就将房頂上的黑衣人斬于刀下,旋即飛身跳下房頂,地面上的殘兵也沒怎麽來得及求饒就見閻王去了,簡單得像是廚子切菜。
男子手握大刀背對我們,身上濺了不少血點子,在霜色衣服上開出朵朵妖冶梅花,空氣中頓時泛起血液異香。
從來隻在瓊樓笑笑生的小說裏看過殺人如麻的場面,今次親眼見了,果真驚心動魄。
忽聞一陣馬蹄聲,從十方街那頭奔馳而來一隊人馬,馬上之人皆着統一裝束,持相同兵器,在離男子不遠處紛紛下馬,齊刷刷俯首跪倒在男子面前,整齊劃一铿锵有力地高呼:“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
一氣呵成的跪拜可見訓練有素,男子好似并沒有責怪之意,扔下手中的刀淡淡吩咐道:“清理幹淨!”
“是!”領命之後迅疾收撿了黑衣人的屍體和兵器。
男子繼而轉過身子,剛才隔得太遠,以至于沒看清他的長相,人家都說我二哥是全大弈最美如冠玉的男子,可今日見了他,才覺得二哥着實不能比。他的美與二哥不同,二哥陰柔,他則燦若朝陽。隻見他眉如春山卻透着英氣,如此仙姿佚貌的男子,怎不教人稱奇。
“多謝公子搭救。”
奇怪長的這般好看的男子偏是個清冷性子,也不理會旁人答謝,徑直拔下插入黑衣人背上的長劍欲要離去,情急之下我顧不得唐突,張口便問:“公子貴姓?”
此番終于引得他回眸,甫一見我,他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驚詫,随即脫口而出一聲——娘!
在場之人無不驚訝,我則以怒火中燒替換了感激之情,何故逢人便叫娘,莫非大弈改了寒暄的禮數我竟不知?
金枝玉葉覺察出我已憤怒得出離,慌忙阻攔局勢,然而我并未想就此了結,高聲質問:“你是何方鳥人?”
大抵對方也覺得荒唐,不動聲色收斂了訝異,轉而雙手抱拳施了一禮,彬彬有禮道:“鳥人不敢當,在下姓羽。”
羽公子,還真是個鳥人!
又見他站直身子左右端詳着我,少頃卻道:“在下多有得罪,還望小姐見諒,方才那一句娘原是贊歎孟家五小姐竟是這般俊俏的小姑娘。”
‘娘’和‘小姑娘’未免相去甚遠吧,眼前這謊倒也撒的清新脫俗,等等,他如何得知我身份。
正要開口詢問,他倒不打自招了:“先前打鬥間得知此處乃是小姐所轄,想來也就明白了,渭城一半悉屬孟家産業,更何況這頂頂繁華的十方街更是孟家祖産,而孟家隻有一位千金,排行第五,也都是全大弈婦孺皆知之事,因而在下便鬥膽猜測您乃孟家五小姐孟澶,不符之處請小姐指正。”
“沒錯,一點都沒錯。”他有幾分釋然,我馬上說:“不過我見你身手不凡且心思機敏,又對我大弈之事知之甚多,我有理由懷疑你是箫國派來的奸細,定要拉你去見官!”
順帶給他抛去一個萬分犀利的眼風,而他并未被我的虛張聲勢吓到,掏出絹帛将劍上的血迹擦拭幹淨,随即留給我一個似是而非的微笑。
我還在尋思這一系列舉動背後隐含的深意,他已緩步向我走來,我斜眼瞥了瞥他手中的寶劍,肅殺之氣甚重,意識到危險便馬上警告他:“别說我沒提醒過你,這一帶都是我的地頭,你即便能得手也出不了十方街!”
“是嗎?”他好似不信,挑着眉毛反問我,順手便利落地把寶劍放回劍鞘。
哎喲喂,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可他還盯着我,臉上是堪比桃花的好看笑容,眼光在我臉上逡巡,在明白他意圖之前,我哪裏敢輕舉妄動。
他伸出手探向我的頭,我欲閃避已來不及,就在手掌快要碰到我面頰的時候忽然改了方向,摘下我簪在發間的桃花湊在鼻下嗅了嗅。
“喂!你……”看他陶醉的模樣,莫名雙頰一熱。
“大膽狂徒,竟敢光天化日做這等當街采花的勾當!”随着玉葉的怒喝,我才從不知名的情緒中驚醒,意識到事情不知不覺上升到了道德高度!
他不爲所動,小心将桃花安放在懷中,一拱手道:“小姐保重。”打了個口哨喚來坐騎,飛身上馬同随從們消失在十方街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