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淩雲厭惡鄭元甯的傲氣，卻偏偏被他父親打發着來給鄭元甯“幫忙”。
當然，名義上是“幫忙”，實際是要讓他盯着鄭元甯。
鄭淩雲皮笑肉不笑地對鄭元甯比了個手勢：“請吧，出海需要一段時間，還要委屈你們在船艙裏待一會兒。”
鄭元甯一眼掃了過去：“令郎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實在叫我很難相信，鄭家是真心誠意求我回來主持大局的。”
“淩雲是被我慣壞了，你多擔待。”中年人還是笑呵呵的：“雖說咱們是一家人，但總歸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你放心，等你們在島上安頓下來，淩雲就會回台州來。”
說着還拍了拍鄭元甯的肩膀：“我保證，島上絕不會有人打擾你……和那一位。等你造出戰艦，鄭家上下，自會唯你馬首是瞻。”
鄭元甯沒再多說。
林燕妮卻似如夢初醒，劇烈掙紮起來：“你們要帶我去哪？我不去，我、我要回家……”
她下意識地說完，忽然想起她早已沒有了家，氣急攻心，竟暈了過去。
鄭元甯眼明手快地把她扶住了。
鄭淩雲本想嘲兩句，被他的眼神冷冷掃過去，到底還是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把他們引到了一處黑洞洞的船艙裏。
這裏顯然是“特地”爲鄭元甯準備的，完全沒有窗，看不到外面到底是哪片碼頭，甚至也看不到船隻航行在哪片海域。
整個屋裏隻有一支極微弱的蠟燭在照明。
但好在，這裏也沒有旁人。
鄭元甯四下看過，俯身抓了一把沙灰灑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多謝。”
林燕妮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剛要開口，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們外頭或許還守着人，便也學着鄭元甯的方法寫字。
“你救過我和翠兒的命，這算是我還你的。”
一個月前，鄭元甯忽然帶着幾個人出現在她屋裏，搶下了她的茶水，告訴她有人要殺她們滅口。
她自是不信，可方才喝過水的翠兒已經不省人事了，鄭元甯的人更是強勢地把她們帶走了，還弄了兩具屍體換上了她和翠兒的衣裳。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場大火沖天而起，火舌憑空而上，把她那處奢華的宅院燒得火光映天。
秋夜裏幾乎沒有一絲風，但這火勢十分妖異，外院的下人發現起火，呼喊着“走水了”，連水都還沒來得及打幾盆，内院就已經燒成了殘垣斷壁。
鄭元甯扶着林燕妮坐在不遠處的屋脊上。
滾滾而上的黑煙熏得人眼睛發疼，林燕妮經懼交加，連臉都有點僵了：“怎麽會這樣？誰、誰要殺我們？”
“你父親，林慶山。”
林燕妮睜大了眼，連連搖頭：“怎麽可能，我爹說過他做的一切都……你、你怎麽知道他是我爹？”
“你是林燕妮，你父親送進宮的是假的林燕妮，你與那人的區别就在于，她與皇後更相像。”
林燕妮目瞪口呆：“那……你到底是誰？”
“鄭元甯，台州府宣撫使。”
鄭元甯沒有打算隐瞞，直截了當地點破了：“你父親之所以要李代桃僵，是想讓假林燕妮進入宮中，作爲他的耳目。如今事情敗露，他爲了自保，要将你這個“證據”舍棄了。”
林燕妮懵了。
鄭元甯解下披風兜頭罩住了她：“這裏不能久留，走吧。”
林燕妮和翠兒茫然無措了好幾日。
鄭元甯找了人給她們改換了妝容，換了衣裳，找了個小漁村把她們安置了下來。
昔日的千金大小姐和丫鬟一夜之間變成了漁家姐妹，林燕妮和翠兒足足用了三天，才從驚恐萬狀中清醒過來。
漁村不是與世隔絕的地方，仙居城裏的消息，隻要她們想聽，也都能聽得到。
仙居縣的父母官老來得子，給兒子大操大辦了洗三宴。
林家那位在宮裏當女官的女兒不幸染了重病，已經仙逝了，聽說這位林小姐在太後身邊做女官，太後惋惜，還親賜了棺椁，讓她就地入土爲安了。
林燕妮是單純，但她并不傻。
她的府邸已經燒毀這麽多天了，父親卻半點都沒有追查真兇爲她報仇的意思，甚至這場火，都無人讨論。
仿佛這就真的隻是一次意外。
她跟漁村的“父母”說，她想見一見鄭元甯。
但鄭元甯似乎一直在奔波忙碌，很久都沒有出現過。
直到兩天前的夜裏。
他進門後就給了她一個錢袋：“這裏有五百兩銀子，你拿着。”
林燕妮沒接。
鄭元甯便放在了桌上：“這裏很快也不安全了，我讓人送你們走。”
“去哪？”林燕妮努力想控制情緒，但身體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連牙齒都在打顫。
鄭元甯皺眉：“他會送你到安徽，後面你們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抱歉，我還有事，管不了那麽多。”
林燕妮用力咬了咬唇：“……你是朝廷派來查我爹的嗎？你查清楚了嗎？我、我爹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她明明害怕，卻又一臉執着地想要問個清楚。
鄭元甯微微一歎：“是。他在英國人、南明小朝廷之間，扮演了一個掮客的角色，順帶對台州的走私睜一眼閉一眼。”
“至于爲什麽要這麽做，我不是他，沒辦法準确回答你。但他這幾年來從中獲取的銀兩，大約是八九十萬兩。”
林燕妮愣住了，嗫嚅道：“他、他說他和人合夥做海運生意，所以、所以家裏不缺錢……我、我才買那些東西的……”
鄭元甯眼底滑過一點憐憫：“與你沒有多少關系。”
有沒有她的那些開銷，林慶山都會走上這條路。
他說完就要走，林燕妮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我不走，我要留下來弄清楚。”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和話，在她的腦子想通之前，就脫口而出了。
但說完後，她也沒有後悔：“我已經沒有家也沒有親人了，也不怕死。我隻想知道，我爹爲什麽要這麽對我！”
鄭元甯原是想說随她，但見她眼神清亮，忽地有了主意。
“我要回鄭家去。若你真的不怕死，能不能……幫我演一出戲？我保證，事情結束後，我會讓你見一見林慶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