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泰官拜左都禦史,雖也是正三品的大員,日常都要上朝,但算不上什麽要職,被單獨召到養心殿來觐見,還是少之又少的。
一見蘇培盛在門口迎候,趕緊拱手:“蘇公公,煩請通傳,奴才尹泰,攜犬子向皇上請罪。”
蘇培盛卻擺了擺手:“大人稍等,皇上有旨,先傳尹繼善公子進去,大人可到偏廳等候。”
尹繼善愣了一下,一直八風不動的神情有了一絲波動,明顯是沒有想到皇上居然要單獨先見他。
蘇培盛笑道:“尹公子先把這繩索解了吧。”
書房中,池夏擡頭看了一眼雍正,發現他居然有一點走神。
重活一回,他其實已經很少表現出這麽明顯的情緒了,尤其是對一個還“素未謀面”的人。
她碰了碰雍正的手臂,遞了杯茶給他:“您這是不是就叫怒其不争?”
昨天夜裏,胤祥就把尹泰家裏的這點子事一五一十地奏了。
他額娘原本就是章佳氏,他日常對章佳氏也多有看顧,隻稍微用了點時間,就把這裏頭的隐情刨根究底地弄明白了。
知道這柳七娘跟尹繼善的關系,也就明白了尹繼善“自願”去給尹繼宗替考的緣由。
池夏心下便給尹繼善減了分,雖然也算是情有可原,但畢竟是知法犯法。
尤其尹泰的夫人還有意傳播謠言,想把尹繼宗和時筠綁在一起,更叫人反感這一家子的家風。
但雍正卻勸她等見過尹繼善本人之後再定:“照胤祥所查到的,他嫡母送信給你家中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卻并沒有阻止。”
“禮部徹查科考舞弊時,他也十分配合,讓寫字就寫字,明知是爲了核對筆迹,也沒有絲毫想逃避或是造假的意思。”
甚至于可以說是非常主動地暴露在了“專項檢查組”面前。
事實上,那幾個在時廷面前說到他日常成績、考試成績的人,也都是他的“知交好友”。
池夏秒懂:“您的意思是,他是有意要把替考的事戳破,甚至故意撺掇起他嫡母的嫉妒之心,想方設法把這件事捅到了我們跟前?”
雍正點了點頭。
池夏有點不理解:“這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麽?他嫡母和尹繼宗固然是罪責難逃,但他怎麽說也是一個幫别人替考的“從犯”啊。”
這相當于是将自己的将來也一起毀了啊。
“朕印象中,尹繼善似乎并不是一個特别偏執的人,相反,他是有些……”雍正想了想,找了一個詞:“他其實是有些圓滑的。”
“所以,朕倒是很好奇,是什麽人改變了他,又是什麽事,能把他逼到這個份上,甯可自毀前途也要尹繼宗和他母親拉下馬來。”
池夏有點驚訝。
不難看出,雍正對尹繼善當真是十分中意的。否則以他一貫的脾氣,錯了就是錯了,不論尹繼善做這件事是出于什麽理由,他都不可能這麽輕輕擡手放過。
片刻之後,她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極受雍正和胤祥喜愛,六年做從小吏做到封疆的年輕人。
第一感覺就是,這人長得确實不錯。
雖然不是鄭元甯那種驚豔到叫人一見難忘的類型,但也足夠稱得上一句豐神俊朗。
重點是,即便是明知自己已經犯了死罪,他的臉上也并沒有驚惶之色,反倒十分平靜:“罪民尹繼善,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雍正“嗯”了一聲:“罪民?那你可知自己犯的是什麽罪?”
尹繼善端正地磕了個頭:“知道,科舉舞弊乃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誅。”
池夏皺眉:“如此說來,你是明知故犯?”
尹繼善沉默了。
池夏倒也沒有非要他答這一句話,似是漫不經心地端起了茶盞:“本宮聽說,你有個同母的姐姐,曾經流落煙花之地,你是爲了這個姐姐,才答應了去替考?”
“回皇後娘娘,是,但也不全是,”尹繼善并沒有抱住她抛出的這根“救命稻草”:“罪民的姐姐生在陰暗巷,長在煙花地,從小沒有過過一天順心的日子,罪民的生母得知她的消息後,日日以淚洗面,夜夜不能安枕。”
雍正皺了皺眉:“朕還沒有給你定罪,罪民兩個字,你暫且還用不上。”
尹繼善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改了口:“是,草民雖不才,但也是七尺男兒,實不忍眼看生母和姐姐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但草民也知科舉取士乃是國之要事,吏之根本,絕不敢踐踏科舉。即便沒有嫡母送信之事,草民也打算在殿試後向皇上自首……”
池夏挑眉:“如今事情敗露,你自可以這麽說。若此事一直未查明,焉知你不會把此事就此抹去?”
尹繼善仿佛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問:“草民原打算在殿試後将母親和姐姐悄悄送出京城,尋一處世外桃源,讓她們好好生活……地契和屋宅的契書,都已經備好了。”
他說着便從袖中捧出了一疊紙。
雍正示意蘇培盛接過來。
從上到下大概有二三十張,的确都是地契房契,都是這兩年來陸陸續續購買的,最早的購買時間甚至是在兩年前,就是鄉試剛結束沒多久時。
而地契上無一例外寫的都是柳七娘和徐氏的名字。
由此看來,确實是“早有預謀”。
隻不過雍正忽如其來的一筆“點鴛鴦”,讓尹泰的夫人嫉妒心作祟,把這件事提早引發出來了。
池夏冷聲一笑:“這樣說來,你竟還是遵紀守法苦心孤詣卧薪嘗膽之士,倒是本宮和皇上錯怪于你了?”
“草民不敢,”尹繼善一磕到底:“草民打算自首,一來是不敢觸犯國法,二來,也是爲自己打算。”
“倘若我殿試後就當做無事發生,這個污點就永遠在我身上沾着。将來,嫡母有任何指使,我恐怕都無法拒絕。”
這就是一個明擺着的小辮子,若是尹繼宗一切都好倒也罷了,但凡尹繼宗有個不如意,他恐怕都要被嫡母操縱,一輩子給尹繼宗“兜底”。
自首了,尹夫人和尹繼宗,是絕無可能逃脫,而他自己,卻有很大希望能因爲“自首檢舉”而有一線生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