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穆娜仁格格在宮裏一住半年,蘇培盛大部分時候隻敢繞着她走。
不爲别的,着實是這位格格特别能哭,特别體弱。
關鍵是,她雖然說話不太着調,行爲上還真沒做什麽了不得的錯事。
哪怕是顧着跟喀爾喀蒙古的情意,也是打不得罵不得的。更何況多少還要看恪靖公主一面呢。
他隻能堆起笑臉:“格格,奴才先送您回樂壽堂。”
穆娜仁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落下來:“我不,我不回去,更不嫁什麽策零!我要留在這裏!”
她一邊哭一邊就跪坐在了地上。
蘇培盛和安子一下就尴尬了,這畢竟是個格格,要是“扶”走還行,但她跪坐在這,他們總不能把格格“拖”走吧。
池夏好整以暇,束手看雍正。
雍正冷眼橫過去:“都聾了?愣着幹嘛?”
安子一縮脖子,打算強行上手拖走。
穆娜仁卻縮到了雍正腳邊:“不,皇上!你不能趕我走!我、我想留在您身邊。”
一邊看着池夏:“貴妃娘娘,我、我以後都不惹您生氣了!你讓我留下來吧。”
苗苗沒有蘇培盛和安子那麽多顧忌,簡直聽不下去,一把就把她拉了起來。
“格格,您這哭得,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娘娘日常怎麽磋磨您呢!”
“您是不是忘了,您吃穿用度都是和太後娘娘一樣的标準,月例銀子比我們娘娘還高些呢!宮裏上上下下,可沒有誰敢給您氣受啊!”
池夏滿意地點頭。
對上穆娜仁這樣的“哭神”,這一屋子男人戰鬥力都不如苗苗一半。
但穆娜仁不理會苗苗,依舊哭得梨花帶雨:“皇上,您答應過我額娘,要照顧我……”
池夏翻了個白眼:“格格不想嫁去準噶爾?”
穆娜仁連連點頭。
池夏毫不意外:“既然如此,過幾日本宮就遣人送你回歸化城吧。”
穆娜仁驚恐:“我不。伱不能送我回去!”
池夏笑了:“我爲何不能?你若是要嫁策零,皇上會冊封你爲和碩公主,從京城出嫁。不嫁策零,你的婚事自有多爾濟郡王和恪靖公主爲你做主,當然是要送你回去的。”
穆娜仁一時無言以對,隻是依舊反反複複“不要”。
池夏玩味地看了一眼雍正:“或者,格格想留在京城?”
穆娜仁的哭聲收了一點。
池夏“哦”了一聲:“皇上,我記得弘晟和弘皙都還沒定親,還有弘時,年紀雖比格格小了三歲,先定個側福晉,倒也使得?”
“算起來,他們都得管恪靖公主叫一聲姑母,親上加親,也是一樁美事。”
要是親女兒,還涉及到近親結婚的問題,她還不想這麽點鴛鴦譜,養女就沒有這個問題了,她毫無心理負擔。
這幾個小子哪個都挺精,娶個側福晉,還能附帶恪靖公主的好感,估計都不會拒絕。
穆娜仁還紅着眼眶,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池夏攤手:“如果格格也不滿意,本宮也沒什麽好法子了,總不能讓你這麽沒名沒分地一直留在後宮吧?”
“有何不可?”穆娜仁脫口而出,說完又一下捂住了嘴,似是很害怕,偷偷看雍正:“我、我是說,這樣也、也很好。”
池夏給了雍正一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
雍正匪夷所思。
聽到這裏他要是還不明白穆娜仁的意思,那簡直愧對他這麽多年謹小慎微勾心鬥角的奪嫡經曆。
“蘇培盛,把她弄回去,交待下人好好伺候,再敢亂闖養心殿,伺候的人全部杖斃。”
從他登基至今,幾乎從未有過這樣肅殺嚴苛的命令。
蘇培盛也不敢想什麽體面不體面了。和安子一人一邊,架起穆娜仁的胳膊就把人往外送。
池夏叫苗苗也跟着出去:“你去關照一下她那兩個侍女,收拾收拾東西,明日會有人護送她們回歸化城。”
四下沒有旁人,雍正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荒謬!”
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穆娜仁在法理上就是他妹妹的女兒,他的外甥女。
好好的和碩公主不想做,竟然想進他的後宮?!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池夏拍了拍他的手:“我還沒氣呢,您消消氣,可能您魅力太大了,讓她迷失了心智。”
雍正簡直氣懵了:“你早就看出來了?怎麽不早跟朕說?”
池夏笑笑:“我以爲我直覺出錯了呢。”畢竟太離譜了。
她一直覺得穆娜仁對她有莫名的敵意。
一開始真的以爲是被家裏慣壞了的熊孩子,沒想到這姑娘居然還真是把她當“假想敵”,想着進雍正的後宮!
雍正看她還笑,更是不滿:“念念!”
池夏仔細看他。
三十出頭的皇帝,大權在握威勢深重,子嗣單薄後位空虛。
要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态,好像确實是比策零更好的人選?
雍正被她看得發毛:“朕可從沒有私下見過她!更不可能跟她有什麽瓜葛!”
池夏一下繃不住笑出了聲:“是是是,你是清白的,這我絕對相信。”
雍正臉上莫名紅了下,覺得這話聽着不大對,端起茶掩飾尴尬。
池夏湊上去親了他一下:“獎勵您潔身自好?”
雍正被茶水嗆得一咳,放下茶盞:“恪靖怎麽教出這種玩意來的?朕看額爾奇挺端正挺靠譜一孩子!”
池夏笑笑,沒有評價别人的教育。
哪怕穆娜仁敢下個藥敢爬個龍床,她還敬她有行動力。
但穆娜仁的所有訴求都是用“哭”和“病”來表達,想來從小到大,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相信恪靖公主對穆娜仁是真心寵愛的。
但這沒有底線的寵愛裏,未必沒有滿足自己童年沒有受到過的偏愛和呵護的意味。
雍正不管這些:“總之明天就把她送走!”
“好好好,送走。”
池夏看他越想越氣,忍不住逗他:“不過她與您畢竟沒有血緣關系,也算蒙八旗女子,您也可以給選進來的。要不要考慮一下人家一片癡心?”
雍正:……
池夏逗了他就跑:“我這就去給您處理爛桃花!”
雍正有氣發不出,正好蘇培盛進來換茶,被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養心殿現在是篩子麽?四面八方透風是吧?!”
“貴妃天天給你們發這個獎那個獎的,都給你們養廢了?”
“蘇培盛,尤其是你,一天天的站在這裏,你不知道什麽人能進,什麽人要攔回去?”
蘇培盛喏喏點頭,他想說,這是你倆散步回來暈在你們面前的,可不是我放進來的。
但看看雍正的臉色,還是趕緊一個頭磕下去:“奴才該死。”
這會兒還是讓皇上罵個痛快吧,罵完也就沒事了。左右皇上也知道他這就是遷怒。
果然雍正罵了兩句把折子一合,叫安子:“去把你們主子叫回來。讓裕妃去安排穆娜仁出宮。”
安子響亮地“哎”了一聲,麻溜跑了。
蘇培盛趕緊起來換茶,把他扔過來的折子撿起來,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雍正接過折子刷刷刷寫了一大段,丢進他手裏:“送去軍機處,讓他們八百裏加急發給多爾濟郡王和恪靖公主!”
蘇培盛撿起折子趕緊溜,打算送完也在外頭等昭貴妃回來“救苦救難”再進屋。
那頭池夏還沒走到禦花園就被安子追上了:“娘娘,皇上說請您回去,回頭讓裕妃娘娘去送穆娜仁格格。”
池夏疑惑:“一事不煩二主了,這個事還值當中途再換個人啊?”
安子嘿嘿笑:“娘娘,咱們主子的脾氣您還不知道嘛,得罪人的事,主子哪兒舍得讓您去。剛才估計是氣得忘了。這不,回過神就讓奴才來攔了。”
池夏有點想笑,又有點感動。
曆史上的雍正曾在胤祥死後說過,他追繳欠款等一些過激的政策,怡親王當時都是勸過的,是爲衆人求過情的。
如果後世要怨,就怨他,怡親王的名聲不該有損。
甚至他重用田文鏡,但田文鏡推新政手段太過激烈,招了滿朝罵名,幾乎沒有一個人待見。
他可以自己給田文鏡朱批“憑誰動你一毫毛,朕無能也”的話,一力支持。
但田文鏡要拜見胤祥,他卻不讓,怕田文鏡把胤祥的名聲累帶了。
他當然是在意名聲的,否則他不會寫《大義覺迷錄》爲自己辯駁那“十大罪狀”。但一定程度上,他又沒那麽在意。
至少比起自己的名聲,他更在意他重視的人,有沒有得到該有的身後名。
重生一世,他自己是将名聲看得更輕了。但有棘手的得罪人的事,他依舊是不願意讓胤祥去擔。
如今,他這樣心心念念護着的人,又多了一個她。
池夏說了聲“知道了”:“既出來了,咱們采些梅花回去。”
今年似乎是個寒冬,剛立冬的節氣,禦花園裏就已經有盛開的早梅了。
池夏挑了幾支,親手插好了瓶,也沒讓别人進屋,隻自己端了茶水和長頸梅花瓶進來,悄悄往雍正手邊推了推。
“香不香呀?”
寒梅的香氣沁人心脾,還帶着一點微微的涼意。
雍正擡頭看了她一眼,就見她彎着眉眼沖自己笑。
池夏“自覺”地給他奉茶:“别氣啦,我明天就讓裕妃娘娘安排她啓程,把劉聲芳也遣着一道去,保證把人平平安安送到歸化城。”
雍正抿了口茶:“下回再遇着這種事,你早些和朕說。”
要是早知道穆娜仁居然有這種心思,他早八百年把她扔園子裏去了。
池夏點頭如啄米:“那必須的,我哪能讓别人觊觎我的四爺啊!對不對?”
雍正丢燙手山芋般把茶盞放下了:“你都哪兒學來那麽些登徒子的話?”
池夏看他雖闆着臉,耳根卻紅了起來。嘴角抽了抽,忍住了笑。
哪兒學的不重要,好用就行了。
而雍正明顯就很吃這一套!
池夏湊上去,抓着他的手活動了一下:“折子批完啦?”
雍正看她認認真真一個指節一個指節捏過去,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嗯,還有一份軍報,一會兒要召年羹堯、嶽鍾琪進來議一議。”
“這回咱們出門帶年将軍還是嶽将軍?”
雖然未必會動武,但總歸要帶個戰将吧。
“你想帶哪個?”雍正倒是無所謂:“朕瞧你跟年羹堯更投緣些?”
池夏:“您管這叫“投緣”……他上回瞧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估計是嫌我把年妃娘娘也“拐騙”了……”
她還沒說完,忽然一頓,停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邊湊近了雍正耳邊:“殿下說,他們在西山試火炮時,抓了一個奸細。”
雍正一愣:“奸細?”
“殿下說,看着像是蒙古人,但滿語都說不囫囵,他先着人審了,明日趕回京城,再跟您細細地禀。”
爲了防止俄國人在商路關閉後忽然發難,京城已經有一批新式炮台和新式火槍通過悄悄運到歸化城了。
并且借由換防之機,将盛京的守備兵力流轉了一大部分到清水、歸化兩城駐防。
這個時間點,在試火炮時候抓到蒙古奸細。
就難免令人遐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