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一片死寂。
據說先帝在彌留之際,對張廷玉說,他給大清選了一個堅剛不可奪其志的主人。
這會不止是富察金保,所有将領都大氣不敢出。
他們看得出來,即使炮火連天,皇上也根本沒有叫停的意思。
富察金保連“臣萬死”都說不出來了,也根本站不起來,眼睜睜地看着福州水師的戰艦一艘接着一艘沉下去。
福州水師的将士們顯然不甘心,也開了火炮,但射程夠不上對面的戰艦,全都落在海上,炸出一個個巨浪。
手忙腳亂之下,甚至有一顆炮彈落在了前方自家船艦上。
池夏在望遠鏡裏看到了,吓得手一哆嗦。
别鬧啊!她是拍了胸保證零傷亡的!
好在那艘船本來就快要沉了,船上的人基本都已下了水,似乎是沒炸到人。
池夏不敢再兜圈子了,看對面隻剩兩艘小艦還能動了,直接一輪齊射全部炸沉了。
年羹堯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漂亮!”
他一開始還有點手抖,剛才聽池夏說上層甲闆上全是墨水彈,頓時毫無壓力了,每一炮都準準地打在對面船上。
池夏看他一臉神清氣爽的痛快,調侃他:“年将軍,加入我們戰隊不虧吧?”
年羹堯别開眼:“我去上面看看,那小子可别亂指揮。”
嶽鍾琪生性謹慎,還拿千裏眼多看了一會,确認對面的船确實都動不了了。
但他看了一圈,正要放下時候卻忽然看到一艘半沉不沉的小艦鼓足了帆,直直地朝他們撞過來。趕緊把千裏眼塞給年羹堯:“别聊了,還有一艘船沉了一半,已經快靠近我們了。”
三人三步并作兩步上了甲闆。
鄭元甯一直在甲闆上指揮方向,也看到了那艘船。
他有點驚訝:“這……我們再開一炮他們就都得沉了,這是幹什麽?”
池夏沒想到對面這艘快沉的船上居然還有人不放棄,想以卵擊石。
城樓上也有不少千裏眼,旁人看戰局已定都沉默着放下了,隻有施世骠一直還在盯着自己戰艦,也到了這一幕。
他看了看富察金保痛心疾首的慘狀,有點不知該不該告訴他。
良久還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把千裏眼遞給他,示意他往天津艦看。
富察金保抖着手看了一會,淚流滿面,跪着爬到雍正腳邊:“皇上,求您叫停吧……臣、臣有罪……可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起來,”雍正沒有扶他,反而叫衆人:“都給朕接着看。”
……
池夏想起甲午海戰裏撞向日本艦隊的“緻遠号”。
她有點不忍心,但還是舉起了手。
鄭元甯按下她的手:“别開炮了,這麽近容易誤傷。他們的船左側漏了,我帶他們兜一圈,讓他們自己沉掉。”
他跟掌舵的船工換了手。
天津艦噴着黑煙把福州水師最後一艘戰艦甩開了老遠,漂出一個好看的弧形。
拉開距離後,他們基本上就是在帶着對面的艦兜圈,沒多一會兒,對面的艦終于徹底動不了了。
池夏松了口氣,沖鄭元甯笑起來:“好樣的。”
城樓上傳來了演練結束的信号。
這個信号彈是富察金保親自打的。
他的手抖得不像話,幾乎是被施世骠攙着才能下了城樓。
最後那一幕,他們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福州水師的孤注一擲,在天津艦面前仿佛是個笑話。
富察金保恍惚地想,原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連壯烈都會變得可悲。
~~~
雍正親自站在海邊等參加演練的人。
等了許久,天津艦卻還在海上“撿”人。
池夏一個一個點,撿了九十六個,還有四個卻怎麽都沒找到。
她有點慌,讓人放了小艇繞着最後沉沒的那艘船轉了好幾圈,總算又撿着了三個受傷的,急道:“還有一個呢?”
那三人都有些輕傷,頹喪着頭:“是我們總兵,他傷得重,剛才我們讓他别來,他不肯,非要親自掌舵,船沉了之後我們就在找他。”
所以一直沒上這邊的船。
池夏咬了咬唇,問船上的人:“有沒有水性好沒受傷的,再潛進船裏去找找看。”
從頭到尾她一直很悠閑,這會卻急了。
鄭元甯離她最近,能看到她鼻尖都冒出了細汗。
原來她也不是一切盡在掌握嘛。
他直接脫了戰甲:“掌舵的話可能還在船裏。這會船還沒全沉,來得及。我去看看。”
年希堯一把拉住他:“你傷還沒好!”
“小傷,放心。”鄭元甯沒多說,一頭紮進了水裏。
福州水師的人方才輸了個徹頭徹尾,被拉上船都還恍若在夢中,見鄭元甯跳下了海,才紛紛反應過來,水性好沒受傷的也趕緊跟了下去。
水裏不時有人冒頭換氣,池夏看不清誰是誰,隻能緊張地等着。
好在沒多一會,鄭元甯冒頭了,他手裏卡着一個人,隻喊了兩個字。
“活着。”
池夏差點摔在甲闆上。
載着一百一十個人,天津艦重新劈開海浪,飛快地返航了。
先把唯一的重傷員送下船後,池夏才帶着其他人走到雍正面前。
他們十個人身上都是幹幹淨淨的,隻有炮手們沾了點硝煙味。
福州水師的人卻各個濕透了,不少人身上有大片的紅色朱砂墨迹,還有幾個受了點輕傷。
池夏把他們分了兩列,有紅色墨迹的都歸到一起。
富察金保揉了揉眼睛,把自家的人挨個點了一遍,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眼花了。
池夏笑着向雍正道:“皇上,我艦擊沉敵艦十艘,以朱砂墨炮彈“擊斃擊傷”敵軍六十一人。實際三人受傷,無人陣亡。幸不辱命。”
她明明還是出發前的裝束,雍正卻隻覺得她此刻耀眼得叫他無法直視。
那些身上帶着墨水痕迹的人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已經被火炮炸得“戰死”了一回了。
一時都有點腿軟。
雍正親手扶起池夏,牽着她走到衆人面前:“金剛怒目,菩薩低眉。朕的昭嫔既有雷霆之力,又有慈悲之心。好極。”
池夏覺得自己的耳朵和心口一起酥酥麻麻的,飄飄然地想着他是不是吹得有點過。
就聽到他又道:
“這是你一手打造的戰艦,從今日起,就以你的封号命名,叫昭陽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