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有糧将火把朝田女婿方向照了照:“我瞅你好像得風寒了,臉通紅的,是不是發熱了?一大早上沒輕了挨凍。”
田女婿心想:
哪是今早挨凍,昨兒也凍夠嗆。
至于爲啥沒有直接進屋說。
一幫虎了吧唧的親屬,開年不聊喜慶嗑,嗚嗷吵叫在忙着幹仗。不用人家說,咱自個都知道大過年的瞅見咱晦氣。
丈母娘呢,昨兒說的那話,又已經得罪三嬸還不自覺。
他怕進屋直接求堂妹夫辦事兒,萬一三嬸坐在一旁拉着臉,堂妹夫礙于人家嶽母的心情,想答應也夠嗆能一口應下。
他就是這麽想的才沒有直接進屋,尋思半路截住說兩句。
沒想到妹夫早早就回去了,啥時候漏過去的呢?他到現在也沒整明白。
但開口說的卻是:“妹夫是大忙人,一年難得回來一回,我尋思我這都是小事兒,抽空和你說說就得了,進屋找你怕影響你吃團圓飯。”
田女婿又急忙推銷自家鴨子,很怕許有糧轉身上車就走:
“妹夫,咱家鴨子吃的是谷物小蟲養大的,我還尋小魚崽子喂養,連喝的水都是我家後道刹的山泉水。
每隻淨重就四斤多,可肥實,一點兒毛病不帶有的,絕對是你家走親訪友的最佳禮品。你家商鋪炖我家鴨子,那味兒老好全是肥油。鎮上酒樓做好賣二百五十八文一隻肥鴨,對半帶拐彎掙。
而妹夫,我和你說實話,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我家一直想找個不用牙疼上火的大買家長久合作。
可咱這地方窮,能長久買我家鴨子的大戶人家少之又少,我還要給那家管事好處費。酒樓呢,也經常我去晚了就收别人的,畢竟雞鴨鵝不算啥稀罕物。
我就尋思我有你這門親戚,甭管你眼下應不應,我要先和你打聲招呼,萬一能行呢。萬一你家認識人多,别人要買許多鴨子呢。
我可高興妹夫你家起來了,妹夫你信我,真的!”
田女婿那叫一個态度赤誠。
他可不嫌棄親戚有本事,最好都比他有本事好拉拔他。
而且有本事的親屬,一旦家裏遇見什麽難事兒,一大幫嗚嗷喊叫幫不上忙的,不抵人家一個說話好使的。出主意也能出到點子上,這樣的親屬多好哇。
“妹夫放心,我賣别人零賣要百十多文,你要是上門收,不用我四處颠簸犯愁賣,俺爹年根兒得場病,我也是不放心出去零賣,我給你八十、八十五文一隻。鴨蛋就更不用說了,那和你自家的沒差别,筐裏随便挑大個,到時妹夫相中哪個撿哪個,我要是敢嫌煩皺一點眉頭,我不是人。”
許有糧聽明白了,老田家因爲田女婿是獨子,田父又歲數大了,田女婿甯可少掙,也想找個固定的銷路,消停在家一心養鴨子種地陪老爹,這才找到他。
許有糧說實話道:
“可我家商鋪炖魚炖雞炖大鵝的多,真就不咋愛炖鴨子。
昨兒大力說我嶽母也要養鴨子時,我還尋思呢,我嶽母養的那點兒鴨子就夠我家用,真是不怎麽朝外賣這個。
至于之前收鴨蛋,已經讓我大山哥召集裏正放出話。
這裏面有個啥事兒呢?我不瞞你,也是尋思家有萬貫帶毛的不算,幫幫各村養殖家禽的收鴨蛋,這叫什麽惠民。
正好我大山哥作爲鎮亭,他出頭幫百姓收家禽尋銷路,能算政績。已經收完了,我娘過兩天就要腌。”
田女婿心裏失望,面上卻一點兒也沒露,并且他能準确找到許有糧的癢癢處,連忙說:
“沒事兒,妹夫能大清早耽誤功夫聽我說這麽多話,已然感謝,那就以後再有機會的。那個啥,我三嬸要養鴨子大鵝嗎?妹夫放心,過段日子我來接三嬸去選鴨子鵝,指定個保個能活。”
許有糧和于大力對視一眼。
他們不得不承認,這位家裏一年能掙百八十兩的田女婿有兩下子。
許有糧上車時,想了想說:“你這樣,回頭你去趟我家,和我娘談一談。”
“啊?我能去嗎?!”田女婿心裏失望馬上又轉變爲高興。
許有糧忍不住笑,他娘又不吃人:“那有啥不能的,因爲我不清楚我娘要腌多少鹹鴨蛋,還有她認不認識别人,會不會買鴨子。你和她親自談,她起碼心裏能有數幫你留意。别人要是買,她幫你推一嘴,說話也比我好使。”
“那……那妹夫,你慢點兒趕車,你和嬸子說,我一定會量大再議還會給便宜。往後有啥要伸手幫忙的,你也吱聲!”
車輛走了,田女婿還在望着車屁股揮手笑。
林氏都不忍心瞅了,心想:唉,這副場景,大概就是她兒大力回家說的,他和他姐夫奔波在縣城府城推銷往外賣貨的模樣。
她好似看到她姑爺在城裏被商家推出門說不買不買。
或許還抵不上眼前這位。
起碼這位怕他爹生病沒人照顧,可以選擇不離家。
而她姑爺,還有許家那幾個小子包括她兒子,說走就要走。她都沒和孩子們待夠。下一次見閨女兒子和女婿,又要過好久。
“三嬸,嘿嘿,三嬸過年好啊,趕明我趕車的,來接你去取鴨……”哐當一聲,感冒發燒再堅持不住軟倒在地。
“嗳?”林氏還沒掉下眼淚,就被田女婿直挺挺倒下吓得不輕:“快來人呐!”
你說小翠(三堂姐)咋這麽不長心,還在娘家睡覺呢,她男人爲掙點錢都凍暈了。
……
許有糧、于芹娘和于大力快到二道河時,正巧遇見關叔家的英子和紅棗爹。
許有糧急忙拽牛繩,于芹娘掀開簾子擰眉問:“怎的了這是?”
“别提了,崴腳了。”
關家柴火垛在搶江面那陣被王家溝一把火給燒了,當初不是好些家都被燒了柴垛嘛。
這一冬全靠大夥你挑點柴,他給些柴。
但關家又比那些家更慘的是,房子也燒了一半,剩下一半房子,想讓屋裏熱乎用柴量更大。
商鋪那面的柴火眼下也要現砍,怕不夠用。
英子也是尋思自個能幹少給别人添麻煩,她大年初三沒啥事幹就撿柴呗。踩雪裏一下子掉進不知哪個動物的洞裏崴了腳。
多虧紅棗爹路過看見,可是一個沒男人一個沒媳婦,還不能背着扶着走,倆人中間扯根棍子在一步一挪。
“快上車。”
英子上車了,懷裏還被于芹娘塞了火籠:“大哥,你也上車啊。”
紅棗爹卻拒絕了,他說忽然想起鋪子落了東西,要再返回去,讓許有糧幫他把行李卷捎回村就行。
轉頭,紅棗爹就去給關家砍柴,此時的英子,還真當人家回鋪子取物什。
進村時,又遇到了許田芯在和春芳一家子在撕吧。
春芳娘非讓田芯兒留家吃飯,她家今兒難得炖雞大腿炖土豆。
“姨,我可不吃了,家裏在等我吃飯,我要是又不回,我奶又該批評我了。”
昨晚她奶就批評了她,問她大過年的怎麽總跑别人家端飯碗。
許田芯解釋,不去會不會好像在瞧不起那些爺爺奶奶?
那是真拽她啊,還給她按在桌邊往手裏塞筷子。
差點沒給她袖子拽掉。
許田芯又考慮要給别人面子。奶奶從前教育她,說越是條件不好的家庭邀請你,越是要注意别人的自尊心,真心邀請就去。免得好像瞧不起對方似的。
其實做的不咋好吃,可能是粗鹽也不放其他調料的事兒。
然後許老太聽笑了,說許田芯此一時彼一時,現代再困難糧食機械化了,糧食多,困難人家也就是不舍得吃好的,飯還是管飽的。
到了這裏,你快饒了那些爺爺奶奶們吧,你還跑人家啃上四分之一的豬爪子啦,真行。
所以許田芯今兒一定要掙紮離開,可不敢留春芳家吃雞大腿,要不是剛剛她來囑咐春芳幹啥活,她都不出門。
再說她家今天做好吃的,“姨,我真不能留下。”
離得還有些距離,許老二就看到他大侄女那兩隻像小兔耳朵的帽子,那是老三和老四給侄女買的白色小兔帽,芹娘給腦袋尖兒縫了兩個紅色小球球,要不然和白雪混在一起,侄女又愛穿一身黑,滑雪更是嗖嗖的,都怕她滑丢喽。縫個紅球球還辟邪。
“田芯兒啊!”
許田芯聞聲急忙轉回身,樂了,不停揮動手:“嗳?嬸娘,嬸娘,你們回來啦!”
許有糧臉上的笑意一頓,真行啊這孩子。
你嬸娘和你英子娘在車廂唠嗑,她壓根兒就沒看見你。
是你叔我喊的你,你就知道嬸娘嬸娘的。
這回春芳娘不好再拽許田芯,看着許家田芯一個蹦跶就坐上那闊氣的牛車,被那于芹娘摟着回家了。
但她家不容易做回好吃的,還是讓春芳去偷摸叫紅棗來家吃點肉。
今兒初三不走親串友,鄉下規矩說今兒是赤狗日,今兒還要早點睡呢,這樣來年老鼠不鬧咱,收成好。
所以許家今日又是難得自家人聚在一起,沒有外人登門打擾。
這不嘛,連滿桌子一家子也在。
滿桌子捂嘴笑:“又又,又要在老姐家吃好的了,吃完再回鋪子幹活。”
許有糧前腳呵了一聲:“籲”,後腳許有倉就出現了,幫他哥卸車。許有銀正在竈房嘴甜溜須他娘。
許有糧進屋洗手,看着桌子又是肉又是賈将軍給的什麽海鮮,他也不懂扇貝和蛎黃是啥,鍋裏正在咕嘟咕嘟冒香氣,驚訝問道:“猜到我們今兒回來?”
“不知道哇。”許老太道。
“娘,您不知道,自個在家吃這麽好?都不等等我們的。”
許家滿是笑聲,那咋的,誰還能特意等你們吃火鍋是怎的,攢的那些羊肉,我們想吃就吃了,你嶽母指定也給你做好吃的,你給我們了嗎?
“太香了。”許田芯從來不說這話,用滿桌子的話,有福之人吃什麽都帶那個深沉樣。
但今天,許田芯用麻醬裹着手切羊肉片塞嘴裏,當即說了聲,艾瑪呀,太好吃了,可見她是真饞了。
許老太吃的也臉色發紅,鼻尖帶着汗意:“吃啊,都吃,老兒,再下點兒魚丸,今兒吃飽飽的。”
老老太對帶回一大筐雞蛋的于芹娘和于大力滿意的不行。
那雞蛋都給擦的幹淨的,個頭很大,一看就是用心攢着買的。
老老太心裏,就算帶點土豆子回來,自家也算見到回頭禮了,反正必須得帶點回來,她會更高興:
“一會兒再給奶講講,你娘家咋樣。你要是不耐煩這股膻味,有魚肉,吃魚啊,孫媳,你娘給你現切的生魚片,一層層的可難切了。别聽她說沒等你們,其實早猜到你們都是心裏有數,隻要不刮冒煙大雪指定晌午會回來。”
完了,于芹娘又和她婆母像談戀愛似的笑,整得許老二感覺自己沒眼瞅,癡漢啥樣,他媳婦啥樣。
滿桌子吃了一口肉後,她就涮白菜和酸菜:“老姐,你别給我夾,說實在的,燙燙菜裹麻醬吃着都香。多虧咱家早就存些韭菜花凍起來。今年秋收,咱家再多存些,我算看好了,咱家最好連菠菜都曬幹磨粉,啥都要磨粉存起來,以免冬天沒有。”
“嗯,沒想到我做的韭菜花和糖蒜真挺好吃,難怪……”
許老太緊急咽下剩下的話。
難怪上回大将軍來,給大将軍端的一小碟韭菜花和一小碗糖蒜,一點沒剩下。
“是要存些蔬菜粉,去年要是存了,咱家今年就敢向府城大酒樓推銷五彩湯圓,大寶烤的那小點心,也能整點兒帶顔色的。”
許有銀給許老太挑一大筷子涮好的羊肉,很怕他娘少吃一口。
心想:娘啊,你還是不饞,這種節骨眼怎麽還能有心思唠嗑呢。
許有銀一口羊肉片,又蘸麻醬往嘴裏塞塊凍豆腐,又吃塊糖蒜,又涮塊鴨血,看到許田芯打顆雞蛋,他實在是饞也學着侄女打了一顆:“這到底是啥好日子啊這是,我一會兒再涮點面條,我要幸福的沒法的了。”
于大力也吃的冒汗,心想:确實,許家美食總是會刷新他的認知。
與此同時,别看許家今天沒人來串門子,但是村裏沒走的外嫁姑娘和姑爺子們,他們吃完飯沒啥事,竟然互相撺掇着來到許家新買的那一大片空地上。
昨日許多人都見到了許家的富足,這麽形容吧,老許家要做大醬的醬塊子居然像堵牆,摞在各屋箱子上差點到房頂。
有些人家窮的,回家極爲感慨道:“我連許家包那些醬塊子的油紙都置辦不起。”别說黃豆了。
而醬塊子都能攢這麽多,他們實在好奇許家買下多大的宅基地,連莊稼都要雇人種,一雇就是兩百人起步。
“看,這一大片是人家許家的宅基地。”好些老丈人和丈母娘好像在顯擺自家财産似的,驕傲道:“那面一大片,今年秋天備不住就是許家火紅火紅的高粱地。”
“艾瑪……”大家打心眼驚歎。這次回婆家可以挺直腰闆說,我們這一房要回娘家幹活掙錢了,無法幫家裏種地。除非婆家另幾房不想要錢。不可能的,他們一定能出來,而且多掙的,自己也能偷藏點兒。
大夥還驚歎,艾瑪,遠處那人是誰啊?被柴火包圍看不見人。
紅棗爹背着一大捆柴壓彎腰,又拖拽兩大捆正艱難朝關家走。
大年初四迎竈神。
許家兄弟們吃頓涮鍋子後卻準備出發了,咱不能白吃肉要爬山把肉錢想辦法掙回來。
本來去的都是自家人,跟誰都沒說找貴木頭的事兒。隻許家哥仨,孫輩倆鳥,留一個鳥在家。滿桌子家的虎子,于大力,還有被美壯趕出來的上門女婿。
女婿很委屈:“我長得這麽瘦小去幹啥?老虎一蹦十尺高,我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美壯說,鋪子沒商客,你跟着上山,在下面守着牛車也不能在家閑待。
按理這些人就夠了,沒想到剛出村,本該休息的紅棗爹就跳上車,他不能嘴上感謝許家幫扶他閨女,還要有行動。昨天去關家送柴火聽說的。
走着走着,劉靖棟揮舞着胳膊瘋跑着喊道:“兄弟們啊,等等我啊!”
他爲給兄弟們多揣些幹糧,來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