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急救都要按五到六厘米的深度,也就是要按壓出現代身份證那樣的高度。
還要以每分鍾一百到一百二十次的速度,垂直向下用力。
許田芯的技術讓招娣沒什麽事,急救四分多鍾也沒事兒。
卻給太奶壓骨折了。
大概是上歲數的人骨質疏松。
許田芯湊到老老太耳邊呼喚:“太奶,您醒了?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老老太哼哼一聲,作爲回應,告訴還活着。
随後慢慢擡起手捂住胸口。
事實上,不僅聽到叫她了,而且咋好像還聽到自己骨頭聲。
“骨頭……我是耳鳴了?”
“不是,太奶,是在救您時,我應該是把你的……”
許田芯一愣。
因爲老老太竟然突然大力地攥住她的手,使勁一捏。
肋骨斷裂,使勁攥這麽一下會極爲疼痛。
許田芯以爲太奶是有什麽天大急事要說,才會不顧疼痛打斷她。
“他還把我骨頭氣斷了!”
老老太使勁捏完小曾孫女,就慢慢擡手指向她大兒子。
不忘聲音響亮誣陷一下,才放心閉上眼睛疼得她直嘶嘶。
大聲說話,骨頭疼。
在老老太看來,她沒有誣陷。
甭管誰來問,都是她大兒子氣骨折的,這事兒定死死的。
因爲如果沒有這一場事兒,她壓根兒不會背過氣,也不會骨頭裂掉,和她的小曾孫女有啥關系?
她剛才捏田芯時,還能感受到小曾孫女手是抖的,手心也潮乎乎的,累得全是汗。
她家田芯才叫昨晚沒做好夢,忙着救完這個救那個。
此時,老老太躺在冰天雪地上,更是一心想斷絕母子關系。
她覺得凡是能讓她痛快斷親的事兒,她眼下都會做。
老老太心想:以前總覺得她大兒子可憐。
當娘的嘛,賤。
有時人家孩子好好的,也總是賤兮兮的去瞎心疼。
直到今兒一天過後,連打架時還不清醒呢,直到眼下,老老太覺得自己,才算徹徹底底的清醒過來。
自己不可憐嗎?
大兒子但凡爲她這個親娘考慮考慮,就不能在一起過日子吵嘴時說,你要是嫌棄這個家不好,你去那面啊?
家财大部分給了這裏,明知道她去不了二兒子家養老,還能說出這種話拿捏她,那還是個人嘛。
大兒子但凡爲她這個親娘考慮考慮,你想想你娘都快七十了,古來稀了,她是熟透的瓜,可能睡宿覺就沒。
就算你不知道你媳婦鎖糧櫃子,也不應該在她病着時給她扔家,一走走大半個月,這是作爲兒子起碼的吧。
結果回來後還一句不打聽這些,倒是四處說你娘嫌貧愛富。
愛富你奶奶個腿啊!
要不是有田芯那個掙錢快,花錢也快,心思寬得和水缸那麽粗,還會信她這個太奶,她最初在二道河那面一文錢不當家。
你作爲兒子,想過你娘在那面,爲啥一文錢不當家,還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嗎?你是真一斤糧食也不往二道河那面送啊你!
還有,合着自己真是個老糊塗。
曾覺得這面眼下被比對的條件相對差,看着有書穿的吃的已經不如那面仨有。有書可憐。
此時,老老太無比清醒地心想:
有書可憐她奶奶個腿啊!
他有爹有娘,爲他恨不得榨幹骨頭渣子。什麽娘啊,和三位親閨女都不在意,這個家一切事情就爲有書一個付出。
那面的三個孫兒,有爹嗎?
老老太又想起去王員外家幹活那件事。
那對爺倆湊齊就走,不管糧子倉子和小銀子,那哥仨要是有親爹在,就算親爹再不中用,是不是也會有個人去找他們,讓一個也不能少歸家。說句不好聽的,甭管兒子死活都要給背家去。
所以她該可憐誰呀?大兒子家哪裏慘了。
還有小招娣。
老老太想起小招娣,仍舊氣大過于心疼。
老老太打算等招娣活了、徹底好了後,要是像郎中診斷的那般,膽敢在她面前嚷嚷說,救她幹啥,她不想活了,非得給那丫頭啪啪兩個大巴掌。
你說救你幹啥。
你爺爺、你叔,你有田哥沒了,那是毫無辦法才撒手離開。
已經成爲她心底的傷,還讓她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吧。
雖然她以前對待招娣,确實比不上對有書和二道河那面的三位孫兒,但是你奶奶我,一次次偷摸給你掰餅子,自己都沒臉去二道河生活,還想着把你帶去。
連今兒想來幹仗都要先拐幾個彎兒再登門,是讓你撞牆死給我看的?你個沒良心的小丫頭。
招娣,奶奶知道你累了,覺得活着沒啥意思。可你聽話,奶奶不想你死啊。
老老太閉目,眼角浸出淚。
好在擔架回來了,送完招娣接手老老太。
與此同時,在老老太四哥四嫂家指揮安頓的許老太,也是心下很感慨。
許老太應該叫老老太的四哥四嫂四伯四大娘。
這對老兩口的小兒媳,正拽住許老太的胳膊說:“嫂子,你坐,忙乎半響了,你這手冰涼的,快喝口糖水暖和暖和。沒事兒,聽說那面我嬸子醒了,已經往回擡了。”
許老太端過糖水,趁熱乎喝了一口,又擡眼看看人家特意空出來的三個屋子。
最裏面屋子安靜,安置招娣。
緊挨着那屋要放老老太。
又空出堂屋大炕,特意讓村裏這些親屬坐。
今晚人家這些個孩子,都要去廂房各屋擠着睡。
可以說是恩情了。
畢竟招娣是死是活未知數,要是在人家咽氣呢?人家這房子還住不住人了。
可四伯四娘沒考慮那些,隻聽郎中說,招娣聽到她爹娘聲音會沒有求生意識,就連忙張羅讓來這裏。
許老太心想:以前剛來古代時,她還是城裏意識。
她還和孫女說呢,少去村裏,咱家日子好壞都少和村裏人摻和,煩得慌。關上大門過自個日子。
可是經過一次次事才知道,在鄉下真需要和父老鄉親們好好處關系。
像今天,雖然好人緣,并不是老宅那幾人處出來的,屬于她這個原身老公公,在活着時和這位四伯關系好攢下的,但你看看今天多借力。
許老太心想:所以說平日裏積德積德,可能當時感覺不出來啥,但或許哪天不經意間就用上了。甚至沒了後,備不住連兒女都會跟着借光。
以後她再積德心裏不平衡時,就這麽勸自己。
而且,人呐,真别動不動就瞧不起這個那個的。
外面有本事的人那麽多,能用上他們是咋的?
倒是沒啥事兒應該往旁邊看看,找心地質樸的,這樣品性的才最該是讓咱心裏瞧得起的人,無關窮富。
許老太覺得自己需要注意這方面。
通過今日招娣的事兒,她打算往後,無論對村裏人還是對外村的老鄉們,态度再和善一些。别總嫌棄别人笨。
“給你們也忙夠嗆,四伯和四娘,我說,給你們二老添麻煩了啊!”
“啊,我這耳背。你說那話就外道了,她嬸子,快坐。要我說,你才最冤呢,還要管侄女,啥事兒都要你操心。”
“備不住還會耽擱掙錢。”屋裏人見許老太又去緊忙安頓婆婆,有婆子看不下去眼說道。
在村裏人眼中,耽擱掙錢還給抓藥花錢,那才是天大的恩情。
而看不下去眼,打算說公道話的不止一位兩位。
老老太被擡走了,圍觀婦人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老老太的“證言”。
正氣憤地指着許老大家指指點點道:“這一家子真能耐啊,又給他娘肋巴扇氣骨折了。”
“可不是,今兒要是不出這麽多事兒,咱都不曉得裏面這一出出。平日裏隻看給招娣她們幾個長得挺高挑,又穿得挺厚實的,哪裏想到能給逼死,也給老人逼得要斷絕關系。有書娘還有臉擱屋嚎呢,這是嫌棄你閨女死得不夠快是怎的,哪裏像一個親娘。”
“長得高挑那是随根兒,和吃不吃飽飯沒關系。你給咱村小豆包一頓吃八個饽饽,長得也和他爹似的沒有三塊豆腐高。不給穿厚實點兒,那不給凍死了?凍死還咋賣女兒。”
小豆包的老娘在後面黑着臉,講究人埋汰她老兒子身高作甚。
一聲聲指責像在戳許大伯的脊梁骨,他差點沒站住打個晃。
許田芯太祖爺爺的堂兄弟家的兒子,這位是莊子裏和老老太家關系最近的親屬,也是僅剩下有血緣關系的長輩。
老人家來之前,被兒子千叮咛萬囑咐别瞎摻和。
此時愣是沒忍住,在用拐杖指着許大伯呵道:“給我滾來,你今日要是講不清楚,你到底幹了些啥,竟讓你娘和你斷親,還讓你閨女撞牆,我就替你爹揍死你!”
許家莊裏正更是氣怒不已。
在這裏點名道姓等同于罵人,他直接叫名字道:“許桂堂,你今日要是不把事情掰扯清楚,我跟你一個姓!”
給裏正已經氣糊塗了,他本來就姓許。
許家莊裏正覺得自己好像是倒黴催的,尋思和二道河那面好好處處。他倒是沒想爲村裏人謀福利,惦記二道河開春活多的話,能給他這支子實在親屬家的孩子們找活幹。
結果爲這點小私心先崴腳,又爲接住老老太摔得腚溝疼。
總不能給老老太推出去吧,年紀大了,摔一跤沒了咋整。
但其實不用審問的。
這時的許大伯和許有書,還有拍大腿嚎哭的谷素芬,并沒有注意到旺娣早就悄悄離開了,又一個女兒背叛了他們。
……
旺娣當着一屋子人面,正跪在許老太面前講述發生了什麽。
她從沒有記憶這麽好過。
一樁樁,一件件。
妹妹在撞牆前都是怎麽說的,奶奶又是因爲什麽今日歸家。
旺娣本來是最膽小、最不敢違背父母的人,比她大姐還不如。
可是旺娣滿心想的是:招娣在臨撞牆前,還在爲她這個二姐争取。
破口大罵是爲逼迫爹娘和許有書,别利用她的婚事。
在撞那一下會多疼。
所以她也要勇敢一次,記性不好就慢慢回想,嘴笨記不住原話,就盡力講清楚大緻意思。
旺娣說完,屋裏靜了半晌。
還是許老太打破沉寂,忽然問旺娣道:“我打算招娣能挪動了,就帶招娣去我家過日子。你要不要也去我那裏?二嬸家别的不敢說,有我們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你們。”
這一刻在場的人,心下極爲複雜地看着許老太。
打心眼裏敬佩。
有些人,隻有經事才好像第一次認識她。
原來郝香花是這樣的兒媳婦,關鍵時刻給婆婆家漏窟窿天都頂了起來。
老老太躺在旁邊屋也滿眼淚,沒想到自己又又一次小看了二兒媳。
而許老太并不認爲自己是大善人。
但許老太覺得她應該向孫女學習,從現代來古代總要做些什麽。
不能總考慮利益。
所以如果能幫助這兩個姑娘改變命運的話,她甯可被大房沾上。畢竟比起前者,解決一些極品,多出點麻煩不算啥。
然而旺娣彎腰對許老太磕了一個頭,這也是許老太讓她起來回話,她死活不起來的原因。
旺娣磕完頭,滿眼淚道:“謝謝您,二嬸,謝謝您能救我妹子命,讓她離開這個她不喜的家。您那裏大,本事人多,這樣她眼界也會變大。不像在這裏,看哪哪是黑的,她才會想不開。可我不去。”
旺娣心想:她要永遠記住,在這種時候,二嬸還問她要不要去的恩情。
可她不能去。
趕緊将祖母和招娣的戶籍遷出去才是正經。要是再加上她,爹娘就該更有借口不放人了。
而且比起帶走她:“……二嬸,我不去,但求您把我奶的養老田地要過去。”
旺娣站起身,又對這一屋子人鞠了躬:“我想求大家都幫着要地,我走了。”
妹妹有田芯在,她放心。等醒了,聽說奶奶剛剛不能動了,以後她有空就去二道河伺候。
所以當堂叔伯和裏正壓着許桂堂進屋,嘴裏嚷嚷着:“你給大夥說清楚”時,大夥冷漠看許桂堂一眼:“不用說了,寫文書。還有你娘那四畝養老田地,你要是敢不給,你看大夥讓不讓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