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白慕言的婚事

澡堂子。

“哎呀,總做主,您咋來了呢?”翟老大急忙站起身。

許老太看了一眼,今日太忙,人手不夠。

四伯和老二他們還在江那面,澡堂子這裏隻剩下老翟頭的堂哥在。

她指揮道:“快,咱倆把屏風豎起來。看看犄角旮旯哪裏沒有收拾利索的,再拾掇拾掇,有貴客來。燈盞也全燃起來,别省蠟燭了,弄亮堂的。”

“可是,搓澡的還都沒有回來呢。”

“我已經叫人去喊王大烨他們,等他們進屋,你就說是我說的,務必讓他們用香胰子,先給自己身上的魚腥味洗掉,尤其那手指甲,再給人家搓。搓澡的時候,屁話也别那麽多。”

自從來了不少外地商客,這些搓澡的,終于在大冬天能逮到人唠嗑了,一天天屁話多。

比方說,形容臭,聽說他們就能嘚嘚一堆。

什麽搜吧味,就是汗液酸味。捂吧味,發黴。土腥味。

還有腥得薅的,哈拉味,鬧不登味。

弄得商客過後吃飯時還在惦記問她,什麽是鬧不登的味,其實她也說不清。倒是田芯說,就是現代喝那個東方樹葉白花蛇草水的味道。得,等于沒回答。

這隻是形容一個簡單臭。

聽說關二秃給人号脈看病也鬧出不少笑話。

問人家是木得張的疼,一蹦一蹦的疼,還是混僵僵的疼。腿肚子轉筋疼,骨頭節酸個央的疼,還是牙咝咝啦啦的疼,滋滋疼?

總之,外地人聽咱講話好笑,說你們形容詞真多,不了解的以爲咱在出洋相。其實當地人就這麽講話,并沒有特意裝作說話好玩。咱們看人家聽不懂,也跟着傻樂。

澡堂子經常由于各地語言不同歡聲笑語。

許老太很擔心自己不單獨囑咐這句,一會兒霍将軍來,到時搓澡的,又要和霍将軍自來熟歡聲笑語了。

“另外,别收人家銀錢,記我帳上,标上招待倆字。”許老太說完就離開。

她還要趕緊去做飯。霍将軍的飯,商隊的飯,還要去給霍将軍幾人尋個洗完澡後,單獨吃飯的包間。

翟老頭急忙追出去,隻來得及問一句:“總做主,按照什麽派頭安排?”

“最帶派的!”

這一句就明白了,最帶派就是按照浴皇大帝那麽安排。

翟老頭又趕緊回到澡堂裏,按照許老太的要求一邊燃燈,一邊犯愁起來。

他很想吐槽,總做主,你是不是又忘記俺們不會寫字的事了?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做主總是會忘這件事。

總是随口就會讓他們記這個記那個。

唉,其實村裏人随着互市,越來越意識到認字的重要。

翟老頭心想:到底什麽時候能辦個掃盲班,就算自己這一代報廢了,可起碼要讓下代人會标注“招待”二字。

總不能因爲不會寫這倆字,還要再去找總做主。即使人家有空,嘴上也沒說,你連這麽點兒小事都幹不好,可咱會不好意思。日子一久,圍繞在許家周邊能幹的人多了,别再把村裏笨小子們淘汰掉。

這是村裏人私底下有點兒擔心的。尤其是聽說明年許家要蓋房,人手不夠,注定要招外村能幹的小夥子來幫忙。

聰明的小夥子會把握機會,和二道河的比力氣,比眼力見兒。隻要給外村壯小夥們機會,他們一定會争搶着想長久留在許家掙工錢。

半刻鍾後。

澡堂外面,九寶倒退幾步特意看看各處牌匾:“西魚許,啊,吃魚的。可這名好繞嘴。少爺,難道是有什麽出處和深意?”

事實上,霍允謙也納悶。

根據他目前掌握的知識含量,他還真不清楚有什麽深意。

而以身相許,倒是好理解,沐浴。就是太過直白,不夠含蓄。

九寶忽然嘀咕句:“……霍許是你?”

自個可真有才。

澡堂雙開大門大開,所有服務人員到位:“貴賓五位,裏面請。”

在霍允謙進來時,外面門把手就挂上包場勿擾牌子。

連多餘的搓澡師傅都在外間,在給貴賓五位刷鞋。

還有五位最好的搓澡師傅也沒進内室,在外面随時等撥浪鼓叫喚。

對,這就是他們村浴皇大帝的待遇。

村裏人集思廣益,提前開會時講過,說浴皇就倆字是重點:要注重客人的私密性。

貴賓換衣裳時,要先遞上圍在腰間一直到膝蓋的大白帕子,然後立馬向後轉背過身,不能看對方身體,讓他們面壁。

貴賓脫下的衣服,還要低頭問句,需不需要給衣裳疊得闆闆正正。

人家唔一聲,你再碰。沒吭聲,就裝死。說明貴賓有小厮。

所以連搓澡師傅也不能穿着大短褲滿屋晃悠,或是直勾勾坐在那裏瞅人家,一遍遍問:“泡好沒有?”那不行,不讓催促的。

人家浴桶旁邊有撥浪鼓,有需要會搖一搖,叫人再進去。

總之,他們二道河絕對注意私密。

當初劉老柱開會時還很遺憾道,唉,咱村缺啞巴。那才叫給貴賓配的絕對隐私。

此時,内室用屏風分爲三個隔斷,最大的澡池裏已經蓄滿香湯。

池子邊擺放小木桌。

桌上擺着一個小木盤,木盤分四個小隔斷,木質隔斷還刻着字,上面寫着都是哪種洗漱用品。

然後對應去找每個隔斷裏放的那個小碟子。

引人注意的是,在沐浴用品旁邊,另擺放一個用圓餅蠟燭熏得桔子味精油。

霍允謙不知道這個油體該怎麽形容,但看了一眼,就猜到這是許田芯做的熏香。

他用鼻子嗅了嗅,桔子味還挺濃,他以往用烏沉香。

霍允謙有點疑惑,目下公共浴場已經這麽妥貼了嘛?

到底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見識少了,還是說就二道河這樣?

在他剛要詢問在另一個隔間的錢員外時,許老三撿的那三個孩子走了進來。

他們紛紛去往三個浴堂處,打開食盒端出糕點,熱茶,還有凍花紅,紅果上面正泛着白霜,看起來還挺好看。

許老三撿來的哥仨,分别叫大鵬,大飛,大鳥。

大棚将一個帶鎖小箱子,放在霍允謙泡澡時會目及之處的位置。

低頭恭謹道:“阿奶說,讓您将貴重物品放進這裏,這是鑰匙,貴賓您收好。”

大鵬帶着兩位弟弟出了澡堂,就長呼出一口氣。

要他說,這也不是貴賓待遇啊,自己一人泡澡沒人說話有啥意思?

人明明是群居動物,真是搞不懂貴人們的腦回路。

裏面倒是很壓抑。

哥仨趕緊跑回西魚許,接着幫後廚做飯。

自從這哥仨來了許家,許老太沒有起頭就表現出高興,那叫搶劫過她兒子,還給她兒扣過屎盆子。

許老太認這仨男娃有兩下子,在這樣的天氣下,有膽量敢翻山越嶺,起碼是有魄力、有毅力,還是膽大心細的孩子。

而且才多大的娃,正是青春期,這個年紀教育好了,别走錯路,搞不好将來能獨當一面。

但她心裏這般想,表面卻對這仨小子,最開始是可有可無的态度,她想先觀察品行。

而随着觀察,那真是任勞任怨,還明明沒吃飽卻主動吃得少。

有兩次半夜突然來商隊,成年人累得都半夜起不來身,滿桌子被累得前一陣都病了,那個叫大鵬的,第一時間就爬起來給商隊煮餃子,看到有銀來支應,又默默去外面抱柴火,幹力所能及的。

二小子大飛更是在冒煙雪天,大半夜用跑的呼哧帶喘去村裏通知。

許老太問他爲何不趕車,大飛沒回答,卻能感覺出來那孩子是不敢碰許家的任何财産。平日裏和滿桌子一家還有大力相處,也是不争不搶,能多幹點活就多幹。

也是直到這時,許老太才多事,喝令:“吃飯吃飽,給你們棉衣不要舍不得穿,又是惦記外甥女又是姐姐的,才多大就操心那麽多,你們要先自己活好。”

要知道許老太一般時候不愛訓人,能讓她多管閑事的,那就是有點地位了。她一天多忙,哪有空訓這個那個。

接着又發生一件事,才是質的轉變。

還是那個叫大鵬的,他在打掃浴室時,發現客人丢失碎銀角子,大緻有一兩半快二兩。

大鵬找到許老太,說阿奶,那些客商在大冬天要走這麽遠路,掙點押運錢也很不容易,丢銀角子的人會多着急。你快問問是誰丢的,還要注意别讓人貪便宜誤領。

這把事讓許老太當即拍拍這小子肩膀,心想:你小子人品行,來家就是緣分。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來家陌生貓狗蹲家門口都要養,更不用說沒爹沒娘的孩子。沒有路引就沒有,再麻煩也認下,就你們仨啦,我的大孫子。

而随着許老太的态度轉變,這仨大孫子還得了他們幹爹好幾個白眼,許老三:太能幹了,腦子還活絡,顯得自己很笨。

倒是許老二成爲二爹,還有許老四成爲小幹爹,很是歡迎。莫名升了輩分,家裏多了一心向着許家的人,挺好的。

唉,說來拜托趙大山找過許田芯姥姥家,竟然找不到田芯的舅舅和姥姥了,還納悶過,田芯都多有名了,怎麽還不來找。

經查,就很湊巧,正是他們娘和侄女夏日裏差些撐死那天,田芯的舅舅賣了房子,聽說還和媳婦和離了,倆人沒孩子,把房錢給了媳婦一半,就背着行囊帶着老娘走了。

也是屬于沒路引逃的。

趙大山幫忙查到,那天田芯的舅舅是坐縣裏江船走的,猜測去了南面。

總之,許家的實在親屬太少,倒是來了不少“異姓親人”,也挺好。

這不嘛,自從許老太的态度轉變,仨撿來的大孫子幹活更是帶小跑。

進屋小孫先告訴許老太:“阿奶,那幾位大貴人已經泡上了,我瞅他表情挺滿意,我接下來幹啥?我來燒火。”

“嗳,行。”許老太立馬告訴于芹娘,都張羅哪些菜。還不放心滿桌子給商隊那面做的飯,特意去看了一眼才離開。

她要尋白家大妹子,就是老白的妹妹,白秀才的姑姑,想借用白家鋪子,安排霍将軍幾人來這裏吃飯。白秀才的姑姑都要回避的那種,要是信她,就把貨物放那裏。

許老太擔心,人家霍将軍能喜歡咱鋪子裏亂糟糟說話聲嗎?必須要找個安靜地。再說飯莊桌已經訂滿,今日連劉老柱家都要支桌請各村裏正吃飯的,順便幫她辦三件事,一件是她孫女想要的人,将竹條非遺那對老兩口要到二道河。

另兩件自然是,滿桌子一家搬遷,讓那個村裏正放人。

還有就是,将仨幹孫從西山鎮的戶籍調過來。

聽說那裏面有一位勉強算是劉老柱的裏正朋友,比和老雷關系差一點,此人的親家正是西山鎮主簿,對口管。放一家沒爹沒娘的孩子戶籍,讓這仨孫兒的大姐也來吧,啧,要不然咋整,聽說帶個剛一歲的女兒也不容易,不如将戶籍調到二道河幹點啥養活閨女。

而這件事,應是用不着求趙大山,免得大山還要找西山鎮鎮亭,麻煩。

所以劉老柱那面吃的羊蠍子,許老太不打算要錢,等于宴請那些裏正給她家辦事。順便才是虛榮一把掙掙面子。

包括今日村裏人冬捕喝的羊湯,許老太也沒打算要錢。

這不是又能捕魚到二月份?多占點兒大家漁鹽名額,從哪裏都能出來這錢。咱和這些剛剛過上人日子的鄉親們算計個啥。

許老太心裏話,真的是,大夥剛剛過上屬于一個人該過的日子。

不要看他們咋呼的歡,好像目前掙了多少似的,擋不住基礎差到極限,可見以前過的還不如現代的豬狗。

他們村想每個季節每人都能有兩身換洗衣裳,農忙累得不行能隔三差五炖次肉,想用水,家家院裏能有口水井,做菜敢放鹽,敢說讓全家說吃飽飽的,就是現代那種最底層最底層的生活,還要這麽傻幹兩年吧,才能達到這個程度。

而上廁所有紙,那對村裏人來講都不敢想,就不要惦記了。

所以這次出兩隻羊的骨頭給大夥熬湯,又沒什麽肉。每次還将骨棒熬完湯撈出來,會用那骨棒再熬一次,恨不得反複使用沒有一點骨頭的營養再喂給狗狗們,她還要村裏什麽錢。

可就這件簡單的事,讓她總做主的名聲卻更上一層樓。這也是許老太沒想到的。村裏人越這樣,她也是越不願意多算計。

此時,白家。

白妹子很幹脆道:“艾瑪,老姐,你這話就外道了,有啥可信不着的,我這就撤走,把屋子空出來絕對不打擾。人家都是貴客了,能偷拿我這點靈芝人參嘛,備不住會嫌棄品相不好,白給人都不要。再說你隻看那錢員外都從旁賠小心,我可知道他,他老有家底了。”

許老太心想:你真說對了,那裏面連錢員外也不是一般炮。

剛進來時,許老太看白妹子臉色有點不好,好像在和她男人拌嘴。雖然還是那麽爽利吧:“怎的了?對了,白小秀才公,今兒咋沒來湊熱鬧。”

白妹子到底沒忍住,也是沒拿許老太當外人,想了想吐槽道:“唉,姐,你說我娘是不是老糊塗了?沒和任何人說啊,就給四海相個姑娘。今早那女方家爹娘到了,還有那姑娘也到了,我們才知道這事兒,今日就沒來。我那侄兒你多少也了解,注重禮節,不想家裏名聲被人說他是秀才公傲氣,甭管心裏咋想的,倒是也有禮的在家見了見客,想說清楚。”

白妹子繼續道:

“可我侄兒沒怎麽生他祖母氣,卻給我大哥氣得不輕。

我也是,被氣得不行。

剛才我還和我男人說呢,我娘那是老糊塗。普通小子,你尋思綁在身邊趕緊傳宗接代,可以。

這個就不能讓早早生娃,自私地鎖在身邊。

說句實在的,我侄兒起早貪黑讀書爲了啥,就爲了離開這破農家。

免得沒睡醒聽雞叫,進院子踩到雞屎,下雨陰天一腳稀泥,蹲那個凍屁股貓樓。天還沒黑透,村裏人都睡覺了,就剩狗叫,這是什麽好日子啊?

在村裏和誰說話,一個個還都聽不懂,人家找什麽農村姑娘,再殷實也不行啊。

那是要做官進城的,和官家小姐描眉畫畫的,結果整這麽一出,那指定是不能同意啊,這不是沒事找事得罪人嘛。

人家我大哥早先還說過,慕言必須進城,要是有幸娶了官家小姐。他這個爹,都不跟着進城一塊過日子,絕對不給添亂。”

許老太聽得也直啧啧。

确實,有些客觀的惡劣環境是存在的。

所以說,她才同意孫女敗家,明年要好好拾掇拾掇房子。

蓋吧,願意打開窗戶躺在院子裏招蚊子,她也不管。

她孫女不比白慕言心高氣傲有文化啊?可女子又不能科舉,咱家還不是城裏人,這條件就擺在這裏。不能走不能撂下的。

不如花錢吧,免得她孫女一個好好的現代孩子在鄉下憋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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