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鋪子這面,漢子們不摔馬糞磚了,搭炕的不搭了,連建澡堂和劈木頭制櫃子的也放下手邊活,通通圍攏在三輛牛車前。
一會兒眼巴巴地瞅瞅精神壯實的黃牛,一會兒又眼含羨慕地看一眼許有糧哭。
漢子們還七嘴八舌地調侃說:“老二,你今兒要是不好好哭一場,都容易壓不住大夥的嫉妒,誰讓你給大夥招來的。”
是的,這些人全是許有糧特意給叫來圍觀的。
平日裏,許家老二比起他兩個弟弟要低調得多,話也不多。
可今兒個,許老二覺得自己必須要好好顯擺一番。
因爲在他眼中這不是普通的牛車,也是他爲何會又哭又笑的原因。
第一,這是他家田芯兒用掙的銀錢買的,說明孩子有出息,很是優秀。
第二,田芯兒有出息後,還能想着親人、叔叔,許有糧心裏極是欣慰,心裏已不是暖了,而是發燙。
他也不是在炫耀車,炫耀的是孩子能這麽對他。
許有糧還沒有自個的親生兒女,沒法深刻代入啥叫幼有所養,老有所依,更是不知道啥叫養兒女的幸福。
可今日,他覺得自個感受到了,是侄女讓他嘗到無論怎麽掏心掏肺對兒女付出都值得。
另外,許有糧哭還有另一個原因,本來該由他大哥好好感受一番,這一刻作爲父親應有驕傲和欣慰,所以他要帶出大哥那一份。
此時,許有糧滿臉抑制不住的笑容,正用粗糙的大手抹着歡喜的眼淚說:“孩子眼光好,挑的牛指定錯不了,就是太貴了。”
是真的貴。
三輛紅棕色的黃牛車,聽聽這顔色,黃牛黃色的居多,侄女竟然甯可多花點銀錢,也要給他們買回來在這裏很少見的紅棕色。
一輛花了二十兩,一輛十九兩,一輛十八兩。
三輛差價在牛的斤數上,剩下車廂和長相就跟那三胞胎似的。
可見,對三位叔叔的心一模一樣。
隻是,給他買這麽貴的幹啥,該不舍得讓牛幹活了。
村裏那幾家牛也通通比不上他家的,那些都是四百來斤,連裏正家也是不到五百斤的普通老黃牛,他家卻是六百斤上下,能拉千斤貨物。而且這牛的年紀就跟十八歲的小夥子一樣,正值壯年。
許老二在人群裏抹把臉,将笑容硬是給抹下去點,免得又哭又笑笑出聲,容易引起鄉親們嫉妒挨揍。
這三輛新牛車是劉老柱的弟弟帶着兒子,以及許田芯自駕一輛趕回村的。
劉老柱的弟弟聽到許有糧說貴,連忙瞪眼睛說,這可真不貴,要不是你家侄女趕上了,說實在的,他還不賣呢。
劉老柱的弟弟感到心在滴血。
他給的絕對是親人價,要是還說貴,那沒天理了。
換個人,他不可能賣這麽低。
因爲這三頭黃牛是他這幾年間少見的好品種,才收上來還沒有在手裏焐熱,得,就被許家姑娘在旁邊一眼相中。
劉老柱的三弟是給村裏送完狗要回去,順便拉許田芯去鎮裏買東西,完了人家牛販子又正好來給他送牛,那許家姑娘可能是覺得錯過這村沒這店,小丫頭也不着急去買東西啦,就在他鋪子裏等着他前腳辦完手續,後腳拿下。
就是這麽一回事,買的很突然,連他也吓一跳,很少見這般爽快一買買三頭的。
劉老柱的弟弟又看在裏正二哥和想交好許家的面上,不僅沒怎麽加價,加那點隻夠個辛苦錢,而且還将配套的車身全部贈送。
他能聽得了别人說貴嗎?
這不嘛,許老太帶着一幫婦人趕來的時候,劉老柱的弟弟正在高聲闊論,給村民們一一介紹這幾頭牛的好處。
許老太特意多站一會兒,想聽幾耳朵了解了解。
聽到最後,許老太跟着忍不住笑了。
她算是聽懂了,總結下來就是:
這不是一輛普通的牛車,這是一輛野生SUV。
它能拉犁翻地,它還有個名字叫:脫貧法寶,豐收一号。
它上得了高山,下得了泥地,水陸兩栖,日行百裏。前置前驅,還不用怎麽保養,保養靠睡覺。
再看那車廂,免費送的,純實木手工打造的通風車廂,盡顯奢華低調。
說白了,低調的車廂就是下面一塊大車闆,上面一左一右隻有兩排座。這般好,這般能拉人還不耽誤拉貨。
再看車闆是多大呢?4×2分體車身。愛情裏面你常勝,隻因你開大攬勝。而咱家這車身比現代的大攬勝還寬還長,七米行政扭矩,你駕駛起來,你在别的黃牛車眼中,那必須熱血澎湃得高歌一曲,才能彰顯舍我其誰的霸氣:
“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跨過奔騰的黃河長江。寬廣美麗的土地,是我們親愛的家鄉,英雄的人民站起來了……”
此時,許老太正在心中唱着這首歌唱祖國。
總之,都能國運護體,陽氣爆棚,看誰敢攔咱車,下去就是兩巴掌,百鬼都要退避。
許老太:最主要的,對,還沒誇完,牛眼高清夜視,跑夜路絕對不會掉壕溝裏。智能牛聲導航,一聲駕,馬上就得令,這牛已經被人教會了怎麽聽令駕駛,怎麽幹活拉犁。
那幹起活來,就等于是一輛大型推土機。
最最關鍵的,許家有三輛。
當三輛紅棕色車同時一出,這将成爲農村道路最亮的那條風景線,别人都得chua chua你。這一幕也一定會在許多男人心中揮之不去,那将成爲他們努力掙錢的動力。
許老太笑出聲,心想:行了,她可不編了,她家的車最高級。
那位劉老柱的弟弟難怪能做買賣,到現在還沒誇完呢。
你瞅瞅惹得那些漢子們,連同她身旁這些婦人們也跟着驚呼道:這牛真牛。
“嬸子,你不來看看嗎?”有漢子發現了許老太。
許老太示意于芹娘,你過去看看吧,讓兒媳婦跟着高興高興,自個卻拒絕道:“我就不過去了。俺們這些老太太拿了人工錢幫忙做飯,是來給人送飯的。”
許老太特意樂呵呵誇張地說,想讓人問她啥飯,又是給誰做飯。
果然,那一大幫人的注意力終于舍得離開三頭牛,正目光看過來問道:做啥飯?
做啥不用許老太回答,老姐妹們一定會忍不住先她一步顯擺。
老太太們就在等這一刻,紛紛打開木桶蓋子,争先恐後顯擺道:
“肉沫炖白菜炖粉條,你們離遠的能看到肉不?能聞到味兒也行。就問你們誰家舀一飯勺就能見到肉沫,人家這可是實打實的一勺子就見肉,再配純純的大米飯。”
“她奶有俺們這些老姐妹,人家田芯也有自己的小姐妹團。”
“這是田芯給她手下二十位姑娘的加餐。”
漢子們發出驚歎:“嚯!”
别着急嚯啊,沒說完呢。
“人家田芯還關愛老人,咱村那幾位孤寡……”
菜包子一頓,剛要用以往的形容詞,去形容村裏那幾位死了孩子沒有老伴的老頭和老太太,又急忙咽了回去:
“就是跟邢老爺子那種情況的,那幾位都得了這好飯菜,我特意去給挨家送的。”
“還有凡是叫田芯姑姑姐姐的,村口那幫十歲以下的孩子也全分到了,都快要吃完了。”
但要讓老太太們說實話,還是幹活這幫姑娘們最借力。
因爲田芯說甯可有剩也要多做,給幹活姑娘們吃的不限量。
這回漢子們連着劉老柱的弟弟,一時都感慨萬分,紛紛心想:
若是自己,會不會有這份心胸能做到這個程度?
如果不能,那就是比不上。難怪許家那位小姑娘,越來越耀眼。
關于孫女這個做法,許老太是贊同的。
因爲她孫女是頭一個拿回明晃晃五百兩的人,然後又給家裏買牛車又是注定要買不少東西的,容易讓人看着眼熱。
而咱家掙了錢不可能供所有人吃喝,但是給小孩子們就等于是請了各家。
至于給那幾家無依無靠的老人是不該算計的.不是有那麽句話,扶老養老傳家久,尊老敬老世澤長。咱沒盼着誰念咱好,卻也能當作給她孫女積福。
至于給幹活的二十位姑娘,許老太更是舍得。
這些姑娘們非常能幹,孫女還和她念叨說,做香皂掙那麽多錢,二十個人幹活的工錢全加在一起才隻有八兩銀錢,這給的也太少了,要不要給漲些工錢。
許老太當時急忙攔住許田芯,讓别漲,這不等于是哄擡物價嘛,附近連同鎮上幹活人的工錢,都是一天十幾個銅闆上下,幹活很累也是這些。
孫女這面要是嘩嘩漲錢,她作爲奶奶手底下還有一大幫人呢,她咋整。
她勸孫女,工錢物價又不是他們家定的,是大環境如此。咱們家雇那麽多人,本就紮眼,盡量不要再幹一些标新立異漲工錢的事兒。那樣的話,先不提她就會承受不住漲工錢的壓力。隻說外面别人家雇人幹活,也會被比對着說給太少,那不是莫名其妙得罪人嗎?還在看不到的地方得罪。
孫女實在要想補貼那些姑娘們,可以讓吃好的。
再一個,還可以結了尾款後,過年發點福利。
像棉襖啦,裏衣啦,棉鞋了,這都可以。
名義上就說讓幹活穿。
到時這些買東西的錢,福利早就超過那些姑娘們的工錢,說句心裏話,也能讓那些姑娘們得了最實在的。要不然漲工錢,交家裏不一定能花用到她們身上。
她孫女聽了這個主意就同意了,還美滋滋說,哪怕掙一筆錢隻能給添一樣呢,慢慢地也能湊齊,讓跟随的小夥伴們統一着裝,這個好。
而這一刻,當看到村裏漢子們的反應,許老太已經不止是對孫女的做法贊同,更是驕傲的。
她的孫女,先她一步,給無依無靠的老人和小孩子們加了餐。這說明比她這個奶奶更有能耐。
她希望她的孫女,能活成這個村落的傳奇。
紅棗爹作爲幹活姑娘組的家長代表,很感謝地對許老太說道:“又給這麽多人白做好吃的,這得花多少銀錢?其實不必的,嬸子,你老幫忙轉告田芯一聲,拿着工錢不用讓她們吃那麽好。這頓,謝謝你家田芯的好意了。”
“謝啥,跟咱們都無關,人家是犒勞自個小姐妹的。”
王玉生接話問許老太:“這麽個花法,我瞅着我那大侄女快花完了吧?哈哈哈。”
許老太看眼王玉生,問的好,這話還不能由自家人問,笑呵呵擺手道:
“可不是?做皂的買賣去掉那麽多本錢,那還能剩下多少。
可咱也不敢說不敢管,人家孩子靠自個本事掙的。這不就是有本事的孩子嗎?不拿銀錢當錢你說這可真是,相信自己還有本事還能掙。
不過,話說回來,我家孫女也沒有亂花。
像是給我銀錢讓存糧食開鋪子,那真是孝順。
給她三位叔叔置辦的也是正事,要不然我家總出門,又是進貨又是送貨的,雇村裏你們誰家牛車,你說萬一你們誰有個急事可咋整。
這次我家老三老四出門,就耽擱老萬大哥家出門送醬油了。”
老萬家當家的擺手說不礙事,他又去借了别人家牛車送貨,一樣用。也是沒想到鎮裏來人忽然訂貨。
許老太繼續道:“所以我一尋思,早晚也要置辦,孩子是心疼他們叔叔嬸娘,願意買就買吧,遇到三頭黃牛都長一個模樣一個顔色的也是難得。這又請長輩孩子和小姐妹們吃飯,指定也有她自己的小道理。人家俺們家孩子說啦,大家一起幹活,這就叫有福同享。”
說完,許老太才扭身推門進入制皂角的屋子。
她叭叭的将想說的都說完了,任務完成,沒啥留戀的,她親自來送飯就是爲幹這事兒的。
實在是不樂意瞅許老二感動地哭完,于芹娘又接着哭,連着那大力也眼圈紅了,對于芹娘說:“姐,難怪你那麽疼田芯。”
然後她那兒媳婦還抹着淚說:“根本不是給她二叔買的,是給我買的。因爲田芯以前就對我說過,嬸娘,你等着,趕明再不讓背那麽重的柴火橫着進院。”
你看看,這個理由多麽充分,可見就是給她買的。
于芹娘吸吸鼻子,還拍下許老二胳膊又哭又笑道:“明年再收白菜,我可行了。我自個就能秋收到底,不用你接手。”
與此同時,屋裏幹活姑娘們終于得了空。
之前,無論外面有多熱鬧,她們也不敢分心。因爲今日一天在忙着要将幾樣皂液混合在一起,每個人都不敢放松,要不停地攪拌。攪動得兩隻胳膊打着哆嗦。
當許老太喊着開飯了時,桶蓋一掀開,姑娘們齊齊歡呼,又齊刷刷扭頭看向許田芯。
許田芯拍拍心口,笑道:“我請客,吃吧,必須自己吃,不能想着把自己那份留給家裏人,我不同意。”
“嗯……”姑娘們點頭,還有幾位眼圈紅了的。
因爲如果沒有田芯這句話,她們要是全都自己吃了,回家會挨罵說吃獨食,甚至會挨打的。
外面幹活的漢子和婦人們:“……”雖然有這句話在前,但也沒讓你們讨人厭啊。
這些個敗類孩子,這是在饞誰呢!
隻看,二十位姑娘将肉沫粉條拌大米飯,一人一小盆,就蹲在門口看着大家吃。
沒辦法,誰讓她們是制皂組呢,屬于許田芯個人名下,福利就是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