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嫂子,吓我一跳,你們幾個咋也在?”大早上怎麽都跑許家來集合了。
說話的婆子,不想讓面前幾位婦人知道自己來許家送禮,邊說話邊将筐裏布再蓋蓋。
其實筐裏沒裝什麽貴重的。
這不是家裏小子跟着裏正出門一趟,昨夜孩子到家就說,這一路上多虧許嬸子沒少照顧大家。住山洞那陣,連許田芯的光都借過。
家裏人就越聽越不對勁兒,到外面不是該劉老柱更好使嗎?怎麽聽起來在外面還是許氏香花說得算,并且好像認識人更多。
總之,她家那臭小子嘴跟蚌殼似的,雖聽得一家子糊裏糊塗的,但即使沖許家婆娘對她老兒子一路上的照應,兒子沒少吃人家許家自帶的口糧,婆子想着于情于理也該特意登門來唠兩句。
更不用說,她從兒子那裏能隐約聽出來許家婆娘老能耐了,她又不是傻子,咋可能會沒有私心。
不是有那麽句老話在?跟着蜜蜂找花朵,挨着茅房盡長狗尿苔,這說明平日裏和誰走動近很重要。
這不嘛,婆子想趁剛到家就登門感謝是個契機,這般往後沒啥事才能多登許家門。
登門又不能空手來就順手裝幾把毛豆,鹵水煮了吃權當添個菜。
說話婆子自以爲掩飾得挺好,其實她那點小心思誰沒有?
今早就能登許家門的老太太,都屬于情報中心主要人物,她們爺們或兒子在村裏比較有能耐,可以說掌握得比送毛豆的婦人還多。
聽說,許家欠幾十兩的饑荒在路上就還完了。
幾十兩啊,還、完、啦!
這個消息相當于立春響雷,一鳴驚人。我的老天鵝啊,這是昨兒半夜多少人家發出的感歎。感覺販賣私鹽都沒有許家來錢快。到底是幹了些啥呀?
老萬家大娘是心想:不不不,不止。
她家長榮昨夜都困迷糊了,還不忘和他爹他兄弟們說,許家嬸子接了一個大單子,連預付銀都帶回來一半。
也多虧有了這筆銀子,要不然恐怕好不容易還完的饑荒又會繼續欠賬。
農民不容易,想做成點啥沒本錢,更不用說試錯成本。
好在裏正叔家大伯給了準信,所以許老三下個月還會再出門送貨,下次再出門就是許家獨一家。
并且,她兒子說許家好事是成雙的。
如若說這筆單子除自身能耐外,還借了裏正大哥家東風。那麽接着許家那孫女田芯就是靠一己之力,也接了一個大單子,而且那是一位大大大官的單子。
多大,自己去腦補吧,知縣到了,人家無需下馬。
關鍵别看他們一路随行,卻不知道是咋一回事就成啦。大官喚田芯小友,你們能想象得到嗎?還随手送小友十六張野豬皮。
想必這兩日就會開工,也不知會不會雇人幹。
萬家小子還挺與有榮焉道:也就是說,許家奶奶和孫女都要掙大錢。兩筆一旦做成,人家買車再買地建房,那将不再是夢,會成爲村裏頭一份。
老萬家大娘心想:這敗類孩子,大半夜的說完,她男人聽完後差點睡不着覺。
最開始她以爲是眼紅得睡不着,後來她男人翻個身歎氣和她說實話道:當别人比咱家隻高一點的時候,咱還能眼紅嫉妒,存着不服氣的心比一比。畢竟四大姓當了這麽多年,咱家在村裏除裏正家,又一直壓過其他三大家。咋會樂意被後來人壓一頭。
可這已經不是高一點了,當高出咱們太多時,咱就隻剩服氣和羨慕。
她男人還嫌棄她笨,說許家不隻是掙錢的事,看明白沒?凡是沾了官那叫以後有強力靠山的事兒。那官以前隻是趙大山時咱們都要交好呢,更不用說見知縣不用行禮的大官。
所以家裏人往後和許家接觸要再掂量掂量,他和許家妹子說話語氣也要注意一些。雖說以前萬家和許家關系也不孬,但最好以後能好得跟糖三角似的,沒啥事就登門去看看。
再看今早,全到許家碰頭了,想必消息靈通的,又和萬家一樣想法的人家不少。
此時,老萬家大娘卻出頭攔住道:“我們幾個才從許家出來,快别去了,人家孫女起來晚了,正在吃飯,你杵在一旁多不好。”
其實這樣挺不好的,她們幾個老姐妹也是沒想到,田芯能這個時辰還沒起身。
人家孩子起來時雙眼皮睡沒了,腫着眼睛看她們坐在屋裏炕上唠嗑。能看出來許老太和那芹娘心疼壞了,搞得她們也有點尴尬走不是留不是的。
沒辦法,許家别的屋好像存放買回來的貨物,她們就隻能坐在孩子睡覺那屋簡單說幾句話。
老萬家大娘說完後,别的老婦人也應聲道:“就是,先别去了,要是吃平常飯菜,咱坐那裏接着唠兩句沒啥。可人家吃的油滋了餡包子,小米粥。”田芯那孩子還另有一碗雞蛋羹。
這種好飯菜,人家給咱嘗一口是不給啊?
送毛豆的婦人驚奇:“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麽還上硬菜了?”
十多位婦人邊往村裏走邊互相打哈哈,沒人想得罪許家,像以往說酸話什麽饞嘴巴子,或是還是有錢了敗禍呗之類的,隻能說:“在外頭走一個多月,錯過倆大節,才到家吃點好的也沒啥。”
錯過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了。
……
與此同時,許家确實在吃飯。
許老太正抄起兩個大包子又塞大力碗裏,“吃,不吃飽飯哪有勁兒幹活。大娘就盼着别頓頓讓我給你夾菜,你累我也累,那就外道了啊大力。這在家呢,餓了渴了就吱一聲。”
“嗳。”大力終于得見變化後的許家大娘,從昨晚一直到今早,他這提着的心終于放松下來。許家大娘果然和外面的老太太不一樣。
再看許田芯和他姐關系也可好了,說句和親母女還差點年紀,要他說倒像親姐妹,雖說這般亂了輩分,但給他就是這感覺。
難怪他姐現在一心向着婆家,應該的應該的,大力一點不嫉妒,隻爲他姐高興。這就叫仁義人家才能倆好合一好,互相珍惜,誰也不把誰的付出當成應該的。
而這面許老太吃完就接過兒媳婦記的賬本,她走之前給留下九百多個銅闆,不到一兩銀錢,說是都花完了,還欠了不少。
許老太用大拇指沾點吐沫翻動小本子,看到記得亂糟糟一片心下一歎,心想:小黑闆、粉筆,或是沙盤,反正管是啥能寫字的,這都要準備起來了,讓家裏孩子們學寫字刻不容緩。
沒時間擠擠也要勤學勤練,要不然你瞅瞅鬼畫符一樣。都白瞎她孫女出發前連教十多晚寫姓氏,看來全忘了。
許老太批評道:“而且小芹啊,往後别在名字上打×,還完誰錢就打個對勾。你要不說這是欠賬本,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禮單子呢。我還納悶尋思就走一個多月,這村裏死一半啊是怎滴。”
誤以爲随禮了。
這話讓直播間家人們大早上就笑瘋了。
可許家人卻笑不出來。
要不說攤子鋪的越大,以後開支也大。
許老太聽着房頂掀了瓦錢欠二兩,新添木料錢恐是一兩半,留家的魚錢沒夠用,這幾個孩子很能幹,又攢了不少魚肉松和敲魚面。
村集體那裏連魚錢外加炕闆子截止到昨日也欠快一兩,還有從外村人收上來的喂騾牛的料豆錢,她家房子那面缺二十個大鍋錢。
還有新預定的魚肉松壇子要補買,家裏開飯鋪也要再訂幾口大缸續腌幾缸酸菜。缸子壇子盆子的必須要多準備。
其實開飯店糧油不夠用的,又欠人家四十壇魚肉松和縣裏府城兩面幾百斤魚敲面,搞不好最近自己村裏撈的魚肉都不夠,要去鎮裏買魚。
再加上孫女那面,制皂角的料錢和外包裝錢,那叫八千塊皂要用多少料,不提豬油,隻包皂印戳的油紙,不要那種印刷圖的都要提前墊付一二兩。
許老太心想:多虧先吃飯了,要不然都吃不進去,牙疼。
許老四看眼許老太:“娘,我出門背木頭吧。二哥要做木工活,新房那面正好忙差不多也不需要我了。”
總是他們哥仨不能一起再出門打工,要開飯鋪子離不得人。
而他三哥以前背木頭那活累是累些,但來錢最快最穩妥。
他家現在和裏正家關系極好,應是批條子就能出門找活。
至于他三哥也不能再背木頭,藥雖停了,但身子還沒緩過來。冬日的木頭沉實得狠。更何況聽說三哥過半個多月又要出門送貨。
大力想了想道:“大娘,要不我和有銀一起去,反正我在哪幹活都是幫忙,我倆一起互相還能有個照應,咱還點饑荒是點兒。有着急要的,咱就給過去。”
許老太正思考還要填補啥,聞言一愣:“出外頭幹啥活,家裏這麽多掙錢活不幹。”
又看眼孫女,經過提醒才反應過來,“我正好要出門去村裏轉轉,把欠的瑣碎帳都給過去。”
許老太笑:“娘有錢,你們已經很好了,留家的通通提出表揚很是辛苦。而且這些錢不會白花的,孩子們,這就叫千金散去還複來。”
許老三也是在這時才揭曉答案:“二哥,大力,四弟,咱娘帶回來預定銀呢!”
……
村中心,許田芯作爲直播秘書在一鏡到底陪同着。
她錄上許老太在和村裏幾位領導一起視察受災情況,四太爺爺和七太爺爺在給她奶和裏正爺爺介紹情況。
說那天是這樣的,那天,藍天白雲晴空萬裏忽然大暴雨。
當晚半夜時分又邪風肆意,一面來人報,不好了,接連十四家房蓋掀啦,房梁砸斷三個人腿,關二秃已經趕往,附近人家也在互相往外背人往東面各家送。
一面報,不好了,大壩塌了一塊,江水進村得突如其來。
然後村西面低窪處眨眼間成水簾洞,整個村徹底亂了套。
罵閨女的說,最稀罕的衣裳被沖走就沖走吧,心大點,人沒事就好。你少給我悲傷春秋,跟誰學的郁悶?沒有什麽是一個大嘴巴子給你扇不好的。閨女們就哭喊着:我們不是還小嗎,心能大到哪裏去,僅有的換洗衣裳都飄沒了。
還有罵老爺爺的說,水要上炕,你擱那竟然黑燈瞎火撈上了魚,心曬幹比倭瓜都大。被罵的爺爺們就振振有詞:“已經擋不住江水,我這體格也不讓去堵大壩,隻能撈撈魚,改變不了事實就隻能省點夥食。要不明天吃啥?”
等到第二日下午,村裏壯漢們稍稍堵住大壩,就被調來一部分人幫村裏被淹人家,進院時問:“能進屋幫你們拿東西嗎?别最後丢東西賴我們。”
好些人家都表示,那還有啥不能進的,你瞅瞅被淹的,主打的就是一個坦坦蕩蕩啥也不趁了。
半夜江水進村的,農具都給沖走不少。
總之,村裏人一直到今日狀态還好。
樂觀積極就沒有問題。
許田芯錄制着被淹人家的慘樣,心想:這也算是他們這裏人的性格特色了。
因爲他們守着邊境說打仗就打仗,城破率先遭殃的也是他們,征兵說讓上戰場就得上。
并且還生活在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小半時間出不去門,憋都能給憋得在家自娛自樂,性情豁達。而能出去門時,種地還要面臨天災人禍糧食減産。
所以沒經曆過以上種種,沒生長在這片黑土地的人,根本不懂他們這裏的那句至理名言:“隻要人沒事比啥都強。”
劉老柱問四伯:“對面村怎麽樣?”
“對面還是那德性,指定比咱們這裏更亂套就是了。聽說去鎮裏哭窮讓人派衙役來救,來了不少人幫他們。”
四伯告訴道:“咱沒尋幫忙。”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四伯怎會不懂這個道理?
可是哭有啥用。
四伯想着劉老柱和鎮亭關系不好,還不如心裏壓根兒不指望别人,就自救吧。
果然懂事的孩子沒人管,自從大壩塌一塊後,官衙那面隻來趙大山派來的人,人家還是爲了許家。
四伯他們告訴許老太和劉老柱道:“沒啥,咱最難的就是開頭那兩天。那兩日村裏沒淹的就幫忙給做飯送飯。聽着西面各家婦人拍腿哭,沒人算計口不口糧的事。屬于就我有一個幹糧,碰到你遇到困難,那我就給你掰半拉,能幫點是點。”
這個千瘡百孔的村落,大家互相伸把手在縫縫補補。
這事聽的許老太感歎道:“有時壞事也有好的一面,經曆過搶江又被淹,咱二道河村人往後更能扛事兒。”抗壓力變強,也會更團結。
王玉生聞言笑道:“嬸子,你說的咋那麽對。本來先前開大會攢到一起的心,日子一久,大家心都散了。”
沒錯,他們就能堅持一個月團結。
沒想到這次刮大風發大水,大夥又好了。别說團結,在那種惡劣天氣下聚在一起,互相幫忙,愛情恨不得都能滋生出來。
比方說美壯她男人差些被江水沖走,美壯差些跟着殉情。
後來被大夥用繩子救上來,美壯男人抱着美壯哭着說,本來隻自己在江裏時隻想着,要是死前能吃碗過水兒面條就好了。當看到美壯跳江殉情,他就忘了面條,想着這把要是活下來,他要和美壯盡快生個孩子,孩子小名都想好了,就叫雨停。
許老太聞言,看眼一直陪同在她身後的美壯。
許田芯急忙近鏡頭錄制,美壯湊近和許老太許田芯小聲道:“我是被絆一跤摔江裏的。”
“意外啊?”
“啊。”
許田芯接下來又直播錄制許老太将各家欠款還完,這才跟着她奶去了新房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