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能囤多少就要囤多少,趁價賤商人們也要多買,因爲要一直吃到第二年四五月份。
在此期間,大地再見不到一點綠。不是白雪皚皚就是泛黃的枯草覆蓋着黑土地。松江水那麽深都會凍成冰能在上面跑馬,可想而知,近半年不會再有什麽蔬菜。
即使有,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那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
說句眼下秋菜的數量決定之後半年的生活,這話一點不誇張。
畢竟糧食不夠吃,那就多吃菜。誰家菜多也會被誇一句這是正經過日子人家。
所以在望不到頭的田地裏,好些婦人辛苦卻笑着。
沒來過這片黑土地的人根本無法想象,什麽叫大蔥論捆抱,一捆有幾十根,最窮的人家起碼也要存儲幾捆。用來腌制鹹菜的芥菜疙瘩也叫玉根頭論筐裝,筐筐冒尖裝到放不下往地上掉。
白菜更是論車往家推,一車裝二三百斤,家家都要推回去幾車。許家要推回去十幾車。
家裏大門提前要卸下去,否則手推車堆滿浩浩蕩蕩的秋菜,有大門在礙事,根本進不去院子。
收菜時,大地裏常也會充斥各種吵吵鬧鬧的聲音。
這代表累叽歪了,越累急,脾氣越大。
“一天啥也指望不上你,一點兒不随我,沒有一點沙楞勁兒,讓你幹點啥比吃屎都費勁。”
還有漢子一天下來,推菜累得腿肚子轉筋。
關二秃就是其中之一。
他還沒到家門口就呼喚閨女道:“英砸,是爹,快來接把手!”
連于芹娘運回幾車白菜後,倆膀子也酸疼得不行。許老二不得不放下木工活接手,留于芹娘在家下地窖存儲菜。
許老二将修理掉的最外面那層白菜,不太像樣的給了西院喂雞,給村集體喂豬。像樣的留着從今往後醋溜白菜,白菜炖土豆,白菜幫蘸醬頓頓吃。
而如此的景象不止發生在二道河村,外面也是同樣場景。
并且在通往縣裏鎮裏的路上,還看到好些鄉下人拉滿一車車菜,準備進城賣。
許老太一行人按理四天準保到家。
她們之所以晚大半天是因爲出了岔子。
咋回事呢。
許老太一行人後期在縣裏雇的那兩輛車裏,有一輛車翻了不說,牛還掉個jia。
看八卦是人類天性,直播間家人們當即吃瓜比四級聽力還要認真。
用許田芯解釋給家人們的原話,所謂牛掉個jia,就是牛犄角斷裂的意思。
她們雇的那輛牛車,牛犄角被旁邊賣菜車的蘭博大牛,忽然發瘋頂掉了一半犄角。
等于牛的保險杠掉了一半,明白不?
正在半路上,又不知去哪個部門報警,隻能私了。
私了也不怨她們這一方,因爲蘭博大牛并道沒打轉向,按理菜農的蘭博大牛全責。咱雇的這頭牛當場被撞得腦瓜子嗡嗡的,牛現在有點腦震蕩,牛主人躺地上嚷嚷:“賠我角,不賠我不能起來。”
菜農哪有錢,聽說蘭博大牛是借來的,他也躺在地上哭:“俺沒錢咋辦,隻有菜。”
而菜農要是不賠,就要許老太他們這些雇主賠。
許老太他們冤,合着我們花錢雇你,車被别人撞到出了問題,給我們貨摔泥地裏還不知道咋算呢,新衣裳沒穿就要過水,往外賣布都要多解釋兩句,還讓我們替蘭博賠一兩銀錢,那誰聽了能咽下這口氣。
給劉老柱氣的也一屁股坐泥地上:
“訛人是吧?搞搞清楚,我要到家了!也少跟我大哥長大哥短,一切都是假的,我隻有窮是認真的。你看我給不給你一文,美死你,還一兩,你看我長得像不像一兩。”
這給直播間家人們看得那叫一個好笑又心酸,進城批貨快趕上去西天取經。
還是許老太拽劉老柱起來,說你冷靜點,越是快到家越跟他們耽擱不起。
許老太抽出腰間别的刀,指着那倆躺地上的:“都是漢子,哭唧尿嚎算怎麽回事,給我憋回去,起來!”
漢子們當即冷靜不少:“……”粗魯。
後來兩方肇事的冷靜下來聽進心,用許老太調停的話就是,你倆小偷遇到賊,駕駛技術都不咋地,誰也别怨誰。
不過,那牛犄角确實要治,誰家那麽貴的牛受傷不心疼?
但受傷一方不能獅子大開口要一兩銀錢訛人,少來那套耗子還淨想喝貓奶,沒那美事兒。
撞牛一方也要盡全力給點賠款。起碼給牛犄角敷點傷藥扯塊布裹上。
至于她們作爲雇主,得,認栽,通通進城幫着快些賣菜吧,早點賣沒早點賠。要讓那倆人一直吵下去沒完。
這不嘛,許老太已經到了鎮裏,她正兩手插在衣袖裏,站在菜車上吆喝道:
“來,吃白菜腌酸菜,傳承一代又一代。利痰通便助消化,吃了它以後便秘都不怕。
又到囤白菜季節,你家糧食要是少,你就囤點大白菜。
還猶豫啥,近處瞅近處看,你扒拉扒拉,你看新鮮不新鮮!”
而她旁邊的許老三和劉老柱等男人們,正敞開衣襟,衣服裏面挂滿貨物樣品。
許田芯用野豬皮給自己捂成猴的樣,給她凍夠嗆,越往家走越冷。
許田芯硬着頭皮喊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裏隻有你們想不到的,就沒有你們買不到的。”
許田芯指指她三叔身上挂滿的各色針線:
“奶奶大娘嬸子嫂子妹子,這針線,你借東家借西家,借完誰都會管你要,你費那事沒必要,何不如來這裏買一套。比店鋪便宜不少,鋪子要繳稅,我們沒有,一會兒來抓,我們就跑。你看看都是顔色鮮亮的。”
劉老柱拍拍村裏小子們胸膛張羅道:“對,看不清的話,就近處摸摸選。”
許田芯兩手成喇叭,又喊着:“賣布賣布,有家中老人過壽,眼看還要過年,扯上幾尺送父母,養育之恩補一補。”
“嗳,好嘞,三叔,這個顔色扯十二尺,這位大叔衣錦還鄉給高堂過壽,祝大叔家人壽年豐,福泰安康。”
“大叔,你不再買上一份送丈母娘嗎?丈母娘會誇女婿比兒子強。”
村裏小子們覺得田芯太不容易了,也硬着頭皮跟着叫賣道:“你們再扯幾尺留着送親朋送知己,過年過節送禮多好,送誰誰也不會忘了你。”
另外那些碎布頭,都可好可軟乎。
“實在啥也不缺的,去府城那條路長又長,運回點稀罕物不容易,咱們買點抹布送婆娘……花椒長的小,家家戶戶離不了,賣花椒大料。”
“買啥?油燈,這不巧了嘛,有!”
“剪子那能沒有嗎?都是正經過日子人家,不進貨别的,也要有這個。”
趙大山媳婦是一路聽說尋來的。
聽說有一夥人賣瘋了,啥都賣,除了孩子。
還有價賤的棉花,要是再晚來一會兒,那夥人怕交稅要跑。
她還急忙攔住要送信兒的衙役,你等她買完棉花的再去告密。
趙大山媳婦趕來時,離老遠就見到押着八輛車外加一大車白菜,白菜都賣空一大半了,叫賣得那叫一個熱鬧。
等走近再一看,趙大山媳婦當即就一拍大腿道:“艾瑪,咋是嬸子你呢,啥時候回來的?嬸子,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回家都這麽大動靜。”
許老太笑得無奈。
她不想這樣的,連口熱水都沒喝就停在鎮裏賣貨。連續幾日趕路,她現在困得呀,就想回家躺炕上睡覺。
趙大山媳婦一把拽住許老太胳膊道:“嬸子,你還掙這點小錢作甚,還不趕緊家去!”
“怎的呢?”
“縣裏那面來信兒了,你們裏正他大嫂很是能耐,特意走驿站路子給傳來的消息。說有個大官攏共要八千塊皂角,其中三千塊什麽冒涼風的,一個半月後會有人去取。說你家我大侄女知道咋一回事,她認識那大官。”
許老太:不困了,趕緊的,回家,一個半月時間太短。
趙大山媳婦不敢耽誤許老太正事,可她很想知道許田芯認識的是哪個大官,她還扛着十來根甜甘蔗追了過來。
許老太不要不要的,趙大山媳婦幹脆将甜杆直接往車上扔。
趙大山媳婦并不知道趙大山借許家二兩銀買瓦,趙大山隻說有個同僚家裏困難,過倆月給。趙大山媳婦憋氣又不敢多埋怨。
“給孩子的,别撕吧,嬸子,咱兩家誰跟誰。”
趙大山媳婦這一個多月賣獨一家鍋盔掙到錢了。如果她的小買賣要是不賺錢,她想幫娘家外甥也幫不了,外甥就要回老家。
沖這點,她也得表示一下,更何況甜杆沒花錢是她大姐托外甥給的。
趙大山媳婦又招手喊道:“今日着急忙慌的,過兩日我去村裏看您!”
她想帶她兒子旺财去了。
她今日瞧許田芯忽然就順眼了。
她自從收到八千塊皂角的消息就時不時走神,說實話有點後悔當初因爲田芯的事鬧僵。
當晚,二道河村村口,小孩子們紛紛邊跑邊喊着:“田芯兒姐姐回來啦!”
許田芯松口氣,終于不用聽直播間背影音樂:“我的老家,嘿,就住在那個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