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心裏清楚,這種面條一經推出就會成爲酒樓特色菜,給貴人們推銷時也有話說。
在給貴客推薦時,就可以說,是魚非魚,是面非面,這不是尋常海鮮能替代的,不一樣的面食風味,隻沖這一碗“玉環面”就會顯得酒樓檔次提高不少。讓外地來的客官好好嘗嘗,連碗面條都有花樣,不要以爲他們這個縣城酒樓沒有好吃的。
一面又心裏很是猶豫,太貴了。一百文能買隻肉雞,以他們酒樓常批發豬肉的價格,一百文還能買五斤上好豬肉。
可是一百文隻買一斤面條,一斤面才能做幾碗面條?男客兩碗,女貴客才夠煮三碗。
他們進貨價如此貴,又該賣給貴客多少錢一碗才有得賺,還不會讓貴客覺得是冤大頭?
“九十文吧”。最終吳掌櫃還是不想放棄“招牌面”的機會。本縣的富裕程度比起周邊縣還算可以,屬于兩極分化得厲害。有路子的會富得特别富,底層百姓也格外窮苦,這種情況在邊境城池尤爲明顯。
這對兒祖孫賣的玉環面隻針對富人的消費群體。
窮苦人無法想象,但吳掌櫃心裏是門清的,對于富人群體來講,一向隻要好吃就會認爲值得,富人群體甚至會爲口想吃的蔬果花幾十上百兩銀子砸在路上用來運輸,這在普通人眼裏簡直是得了大病,咋就那麽饞,蔬果本身不值幾個錢,卻要爲運輸路上白扔那麽多錢,根本不合适不劃算。可富人群體卻不會那般認爲,思維都不一樣。
那麽想必也不會吝啬花一百文吃碗沒見過的面條嘗個新鮮。
鑒于此,接下來又是中秋、重陽、元旦各種大節紛湧而至,身在外地的富裕人家會陸陸續續回到老家或探望父母或祭祖,總之,無非是先花幾兩銀錢進貨試試水的事,他這點魄力還是有的。
另外,吳掌櫃還想起前日東家說的那句話,說讓他最近多儲存糧食和蔬菜肉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他問過東家爲何,畢竟酒樓存儲的糧食一向是秋收後從下面村莊購買,連鹽巴也是在開春最便宜那陣購得,已經足夠用到年節過後。
如若眼下還想要大量儲存,下面各村農家已經沒什麽糧食了,隻能從鋪子購買。
而一旦走商鋪,糧價和鹽巴等成本價格相比以前就會過高,菜價又不能随時上調,更不可爲省成本減少菜量,這會在老顧客心中影響信譽。
經過他這番闡述,當時東家面色看起來有點躊躇,看樣心裏也不是很有底氣,所以隻含糊地說,還是多準備些,進貨價貴點就貴點,以備不時之需,大不了平攤成本少掙一些。然後東家今日就去了西城要兌一家客棧,故而不在酒樓。
所以吳掌櫃在許老太剛推銷時就提議過,說玉環面過于貴,本酒樓一旦合作又不會隻這一次買賣,要長期定面條的,希望許老太明日趁東家在再來一趟。
無奈這對兒祖孫倆、尤其是那位小老太太咋瞧咋有點牛逼哄哄的呢?說明日就走,沒空再來,你到底定不定,不買還要去下家,等着銀錢着急用。
頂得吳掌櫃有些無語,這是來賣貨的态度嗎?小老太太身上那種莫名的優越感又是從哪裏來的,明明穿着一身的補丁。
他隻能裝作咬咬牙定下:“左不過你筐裏也沒帶來多少,見你帶的不多,九十文一斤我全留下,就不再講價。這是我能拿出的最大誠意,如若賣得好,你給我留下能聯絡到你的住址,賣沒我再定。”
許老太不但沒聽吳掌櫃忽悠,而且已經開始收拾筐打算離開去下一家酒樓推銷。
吳掌櫃以爲聽錯了,萬沒想到真就一口價,并且這對兒穿着和氣質給人極其違和感的祖孫倆還說了那麽一句話:“就算給一百文也不能将玉環面全賣你,更不用說九十文了。”
那意思你想啥美事兒呢。
恭喜吳掌櫃猜對了,許老太心裏确實吐槽了這句話。
她還要留幾斤去府城真正的大酒樓推銷,越大城池的酒樓達官貴人才會越多。
許老太之所以到縣城就推銷,那是兜裏銀錢太少。
村裏人讓劉老柱幫捎帶貨物都要給現錢,許老太想着總不能還去劉老柱那裏賒吧?更何況到了外面,誰認識劉老柱大貴姓,劉老柱想要啥也要花錢買的,劉老柱兜裏銀子又不多,她瞧着快要堅持不住了。
而這趟出門機會實在難得,想買的東西多,不多置辦怎麽掙錢?不買吃穿家裏人又怎麽過冬?心裏就總覺得帶出來“仨有”掙的二十兩銀錢不夠用。
再說一旦花沒了,家裏一點餘錢沒有也會心不安,萬一誰上門要賬咋辦,更不用說趕明互市做買賣還要留出不少銅闆給人找零,這個找零錢總要預備足足的吧。
這就是她爲啥又是賣套又是賣面,連孫女心裏都不安,人在旅途還惦記做香皂回家賣錢的原因。
許老太很着急将現貨換成銀兩,畢竟劉老柱眼下才到縣裏就下手開始批發菜籽油和豆油豬油了,她今晚就要給出去至少五兩銀錢。現錢越多才會越敢下手多買東西不耽誤她購物,要不然說實話,不至于這般急火火往外賣魚敲面。
攏共累死累活才做出四十五斤面條。
“你等等。”吳掌櫃追了出去,他郁悶極了,沒想到這對祖孫倆真走了,不是爲吓唬他而裝腔作勢。眼瞅着再不喊一句,人就要去下條街酒樓了。
“行行行,一百文,我認栽了,不知你多大年紀我叫聲嬸子。大嬸子,哪有你這般談生意的?一文不讓,還整句不全賣我。我說句不好聽的,這玉環面能不能好賣還兩說,您這架勢倒是足,還要去旁家。您出去打聽打聽,也就我們酒樓有些達官貴人是吃得起百八十文一碗面的,換個酒樓,他們有這種貴客嗎?”
許老太一聽要買了,轉回頭露處笑容奉承道:“所以我才直奔你家啊,不瞞掌櫃的,我有老鄉以前在悅來酒家做過大掌櫃。”
“姓劉?”吳掌櫃還真就認識劉老柱的大哥,前一陣他聽說悅來酒樓的東家又想給人家請回來,但聽說不知道在哪處帶着兒子單幹了,人家不回來了。
同爲掌櫃又是同行,他聽說這個消息時還很替劉掌櫃解氣。
沒得爲悅來兢兢業業付出十幾年,東家說辭就辭說請回就回來的。他們做掌櫃的也是有自尊的。
“對,是他。
按理說一聲或是憑借他的名頭去悅來酒樓更好賣,有個認識人,不至于連煮面配菜和蔥花鹽巴柴火都要自己準備。
但我進城一打聽,聽說你這裏映水堂才是響當當。
一路過來看你這裏三層樓能推窗看江,江面還特意置辦大船夏日可吃飯,哎呦,天暖和時,小風那麽一吹,小菜小酒那麽一喝,美得很。我就知曉你這裏才是賣好東西的地方,來對酒樓了。”
許老太提起蔥花柴火,讓吳掌櫃有點不好意思。
他不是小氣,是隔幾日就有自薦來“賣菜譜”的,誰來都用他竈房裏的油鹽調料和配菜試手,他供不起啊。這不是禍害玩嘛。
“我沒想到你真有獨家手藝。”
“理解。”人靠衣服馬靠鞍,穿成這樣看起來像吃不飽飯,能會做啥好飯。
許老太從筐裏取出三十五份魚敲面放在桌上。
她給起名叫玉環面,總不能直接就叫魚敲,那是傻了很怕别人不知道這是魚肉做的還要敲打成泥嗎。
雖然嘗嘗就知道全是魚肉做的,但是那也不能直來直往。她就給另起名許玉環,多好聽。
許老太家的面條包裝的也好,耐不住她孫女比較重視這些小細節。
不像大多數賣面條的人将所有面條摞在一起,用塊布一包,黏連的亂七八糟,主要是她家也沒有多餘的白軟布。
在沒有塑料袋沒有包裝盒的情況下,許田芯根據直播間家人和奶奶所教,從村裏各家收集出不少老絲瓜,用絲瓜瓤制成一塊塊圓形屜布,兩塊屜布縫合。
許田芯在縫合的時候,覺得外觀上看像在縫兩塊方便面。
用這樣的屜布中間包着一斤面條。
每一斤分成一份,便于取拿和存儲。
在制作時,許田芯一口氣順手又做出不少蒸籠布,還用老絲瓜瓤做不少茶杯墊、湯鍋墊以及絲瓜絡刷碗布和搓澡布送給村裏和奶奶交好的人家。
白得的絲瓜,總要給東西的。
許田芯想着即使村裏人提供原料的情況下,她也不能白給大夥制作肥皂,目前她要靠這種小手藝賣錢。可是像蒸籠屜布等等小來小去的東西,她是很樂意白給大家制作,這叫有來有往。
而且自從制作香皂成功,許田芯甚至已經琢磨要将絲瓜絡剪出各種形狀,打算做透明的手工皂,将各種形狀的絲瓜絡藏于皂芯,看起來會很好看。
到那時,她會讓奶奶将各種香皂再賣給青樓,這就會成爲一個購買線。回頭到府城再買些藥材,她還要制作七白膏、紅棗膏、七香嫩容散和護發的。
奶奶剛剛路上還要拽她去胭脂水粉鋪子轉一圈,說要将賣套錢給她買擦臉和抹頭發的,她再次推辭,不是不想變美,而是不想買那麽貴現成的。
因爲美容方子,直播間家人們已經給複制到評論區,所以許田芯打算自己制作,這次進城就将原材料備齊,然後就用自己的臉、那兩顆“痣”以及頭發試驗,這樣的話真有效果,還能把美容膏和護發的甚至香口丸、身體乳通通賣給青樓。
可見,許田芯是真着急多掙錢。
許田芯知道破家值萬貫,奶奶剛接手許家,要操持一大家子吃穿還要忙掙錢爲溫飽掙紮很難。
可是她等不及想買書,買諸病源候論、千金翼方、神農本草等書籍。不忍心手心向上朝奶奶要書籍這種奢侈品,更不想再麻煩直播間好心小姐姐在評論區幫她刷黃帝内經的經典語錄,她想靠自己一點點積攢買書看。
曆史上像孫思邈、葛洪、劉完素、朱丹溪等等醫學名家都是自學成才。所以她相信自己隻要書籍能供應得上,她本身又有多年的醫學知識以及關爺爺在身邊提點,認藥炮制藥材和把脈,苦學幾年短時間她應是能追趕上。
等到有了傍身之技能,在女醫生極少的大背景下,就算隻會看婦人病,她也能在這裏甭管是亂世盛世活到老都不怕,也更能有底氣去繳納大齡女單身稅。
此時,許老太将一份份玉環面拿出來,看到如此包裝,吳掌櫃嘴上沒說,心裏滿意極了。
越發覺得這對祖孫倆氣質方面和穿着違和。
這是一個講究人家。
礙于初次合作,吳掌櫃不好打聽隐私才忍下好奇。
要不然他真想打聽句:是否曾是大戶人家後來落魄了,是不是這道玉環面也是富極一時吃的。
不過,眼下他有更着急問的:“這太少了,一斤面也就做兩碗,三十五斤攏共才幾碗,可能剛推出去就賣沒,回頭客朝我要該如何?”
許老太歎氣說:“誰不想多掙錢,但這次隻能賣這些。之前我一直沒解釋,也是秘方沒法多說。一百文賣你一斤面真的不貴,做法極爲繁瑣累人,積攢幾個月日夜趕工才做出這些。裏面全是好食材,我一百文啊,去除成本再給你送貨上門,扣除路費住宿真就掙個辛苦錢。”
許老太心想:不像你這大酒樓,手裏有那麽多的富人客源,想必一碗面你就敢要二錢銀那種,别看進價貴,可是掙得也會翻倍帶拐彎兒。
“不瞞吳掌櫃,還要留下十斤去府城推銷。你放心,無需你多囑咐,本縣的其他酒樓我不會再賣,縣裏隻你一家,這玉環面賣得就是那個矜貴勁兒,連府城那種大城池,我也是隻選定一家,我懂。所以你這一百文一斤,甭管你過後賣的是炒面還是熱湯面,指定是值的,賣不好你都可以找我去。我就敢說,至多一個月,你就會托人給我送信再訂貨。”
這話給吳掌櫃說笑了,聽說一個城裏隻賣一家且可以寫在協議書上,心裏寬坦不少,回頭能向東家交代。
簽好協議,示意許老太說下地址和聯絡方式,吳掌櫃笑道:“看看過月餘,我會不會找你。”
沒想到這位大嬸子的孫女早就寫好地址字條,炭筆書寫,不是毛筆,字很整齊。吳掌櫃确定了,這就是落魄家族的後人,搞不好以前都是做大官的,後被發配到這裏。
許老太揣好三兩半的玉環面錢,又放好幫關二秃代賣六文一斤的魚鱗凍錢,這次連魚鱗凍也隻帶來二十斤,談好和面條一樣要過月餘才能開始訂貨,就按照地址捎口信即可。
捎口信隻能找途經車到鎮裏,到鎮裏聯絡趙大山的媳婦兌下的賣炊餅鋪子地址。趙大山媳婦真的要賣炊餅,爲此不是租,人家是買了一個鋪子。許老太吐槽,還不如賣手抓餅、煎餅果子和卷餅土豆絲呢。
而關于魚鱗凍也不能多賣,吳掌櫃是理解的,這玩意兒和肉皮凍似的,天熱不好保存,一次買不了多少。過月餘天冷酒樓才敢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