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特意囑咐小年夜要吃五谷粥,取個好兆頭,陳尚食力争讓汪以芙做這粥,争到了這個好兆頭的機會。
這粥是用稻、黍、稷、麥、菽熬成的,味道平平,但是民以食爲天,五谷又是最基本的東西,于社稷意味深重。
小年那天,汪以芙本在忙着煮這五谷粥,哪知許心言午後找人來叫她去延祺宮。娘娘有召喚,五品司膳不得不從,汪以芙隻好放下手中這五谷粥,往延祺宮趕去。
剛進宮門口,上次那位守門太監見她來,立馬彎腰笑盈盈地招呼道:“汪司膳,您這邊請。”
從宮門口到正殿中,不過十來步路,他一直點頭哈腰,護送得十分殷勤。
進了這殿門,好幾個宮女們在廳裏守着,都與她福禮作揖,女史去起居室通報,出來又把她帶了進去。
屋裏地方不大,講究的是聚氣,正架着好幾件衣裳供許心言挑選,都是豔麗的顔色,汪以芙猜測是爲晚上宮宴準備的。
“你們都出去吧。”
許心言正坐在銅鏡前,剛描好自己的眉毛,她将石黛放回妝盒内,回頭看到汪以芙,笑道:“汪司膳,有些日子沒見了。”
汪以芙不打算跟她說些沒用的寒暄話,問道:“不知許娘娘有何吩咐。”
許心言苦笑一聲,隻道:“我與汪司膳,如今的嫌隙竟然這樣大了?閑聊兩句都不得。”
“許娘娘奉先殿前蕩起秋千的時候,便與微臣越走越遠了。”
許心言再也笑不出來,那圓圓的眼睛又蓄了淚水,她抿着唇,生生把心裏的委屈憤懑咽下去,起身走到南邊窗戶下的軟榻上坐着,側身将榻上靠着牆壁的櫃子打開,将裏面一個水綠的包袱拿出來。
她将包袱放在軟榻中間的小幾上,層層打開,裏面隻有一隻珍珠流蘇發钗,還有一身疊好的粉色衣裳。
“這深宮,除了死,我是再也出不去了,我在宮中無親無故,唯與汪司膳結識了幾年,還請汪司膳看在我送了那麽多刺繡物件的情分上,幫幫我。”
汪以芙冷淡問道:“許娘娘想讓我幫什麽?”
“幫我把這包袱帶去我老家,送給我娘。”
“娘娘如今貴爲嫔妃,宮裏不早就打賞了好些珍貴東西去娘娘家麽,怎地還要送這些東西回去?”
“這是我離開家時帶的東西,我想留給我娘,做個念想。”
“娘娘連給家裏送東西的人都譴不動麽?”
“這點兒不值錢的玩意兒,如何使喚得動宮裏人去辦。你也知道這賞賜,不過名頭好聽,賞下去的東西,必得當掉一些給這辦差的人。若叫宮裏人去,我娘還得自己掏銀子打發,平民百姓家,哪裏有那些個錢。以芙,你幫幫我吧。”
多年以後再聽許心言呼喚她這名字,汪以芙神思晃動,一時間心就軟了,看那衣裳洗得雖幹淨,不過是布衣,連繡的花樣都沒有。
她又是個沒家世的主,隻怕宮裏給的份例銀子,或是什麽好東西,都拿去打賞人了。如此想來,便不忍心拒絕了。
“好吧,你将自家地址寫清楚給我,我出宮以後替你送去。”
許心言終于輕松了,立馬去外間提筆寫字,将地方家址寫得清清楚楚,進門來的時候換了一張笑臉,那笑容與她們在内教坊一起習字玩耍的時候一樣。
“這是我家的位置,家門前有棵柳樹,我都寫清楚了。”
汪以芙雙手接下,這紙上不僅寫了地址,家門口門楣長什麽樣,栽什麽樹都寫了,随後笑道:“我送到了,會想辦法告訴你。”
許心言先是一愣,然後咧開嘴笑道:“好啊。”
汪以芙把這包袱放回六局一司,好好收起來,然後回到禦膳房煮五谷粥,剛回來就發現一屋子宮女女史的臉色不對勁。
她并不知發生了什麽,走回那竈台罐子上一看,罐子裏的粥沒了,隻剩底兒咕嘟咕嘟冒泡。
“怎麽回事?誰動了這粥?”
她之前吩咐看管這粥的女史,忙過來解釋道:“司膳息怒。方才德妃娘娘的女史來過,說德妃娘娘特别看重這五谷粥,晚上是要說吉祥話呈給皇上的,司膳大人卻不親自看管,她叫了邱南雪來,非要換她做這粥,邱南雪樂得高興,嘗了您熬的這份,就舀了大半走了。”
汪以芙心一涼,突然想起方才許心言非要她送那不值錢的包袱,瞬間便明白了這是中了她們調虎離山之計。
先把她人調離開,再讓德妃的人特意來查看,剛好捉個錯處換邱南雪做,皇上高興了,邱南雪說不定就把她換下去了。
這橫遭背叛的惡心之感湧上心頭,逼得汪以芙差點兒吐出來,方才那一時心軟,終究是錯付了。
“大人,您别難過。”
汪以芙搖搖頭,隻道:“我并不爲此難過,若邱南雪做得好,皇上高興了也不算壞事。”
“如今,您可怎麽辦?”
“晚宴還有諸多菜肴要做,先做好眼前事要緊。”
小年夜不像過大年一樣準備那麽多,她們膳房要做的有什錦白果和麻将雞。
什錦白果娘娘在召見命婦的時候做得多,是将蔬菜混蛋黃釀進雞蛋裏蒸熟,蒸出來像蛋白裹着五顔六色的蛋黃,素雅又好吃。
麻将雞做起來則比較麻煩,要将雞的皮卸下來,用簽子紮在竹片網上,過油燙熟後風幹,雞皮變成薄脆皮,然後把雞肉、肥肉丁和蝦仁一起剁成餡兒調味,鋪在雞皮上再過油,直到餡兒熟。
最後把這棗紅皮,蝦仁白的雞切成麻将大小的塊兒,磊在一起做成山樣。
菜肴做好了,汪以芙又得換身衣服趕路,小年夜尚食女官和幾個司膳都在坤甯宮西二間侍奉,她們在角落站定,等着各位主子慢慢到這偌大屋子裏來吃宮宴。
先來的肯定是品階較小的,然後是那些婕妤昭儀,随後而到的是各宮妃嫔,皇後娘娘坐定了以後,德妃才随着皇上姗姗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