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肉還可以交給普通宮女們,調味的時候茉析親自弄就可以了,糖醋鯉魚可是一道比較麻煩的菜肴。
糖醋鯉魚聽起來簡單,鯉魚做成糖醋口,可處處都是不能丢的細節。
首先是魚,整條鯉魚除了内髒,魚的兩邊要改刀,直一刀,斜一刀,要改到提起魚尾巴兩邊魚肉能全部翻出來,空心魚肚穿透可見。
炸的時候要稍微折起整條魚,這樣出鍋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是鯉魚擺尾的樣子。
其次是糊,糖醋鯉魚挂的糊,不是面粉兌水就可以的,面粉澱粉要調好,全靠手感,調出來的糊撈起來要像蜂蜜一樣挂在手裏流下去,不能稀了,稀了魚肉挂不上糊,不能稠了,稠了糊太厚不好吃。
最後是芡汁,講究明油亮芡,但是要薄。薄薄一層像刷在炸過的魚肉上,不能讓炸過的魚肉塌了,又有鮮味。
晚上的宮宴在坤甯宮,茉析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什麽下鍋的東西都要先過一遍嘴,最後的澆汁她誰也不放心,全是她一個人親手澆。
一條鯉魚擺尾立在盤中,嘴含紅櫻桃,魚肉層層分明,芡汁順流而下挂在魚肉上。
有一條做差了的,膳間幾個人分了下來,那魚肉一扒拉就下來了,表皮又酥又脆,魚肉熱乎鮮嫩,酸甜的芡汁在嘴裏和魚肉翻滾,筷子根本停不下來。
四十多盤魚和東坡肉被擡膳太監擡去坤甯宮,人剛走,茉析便暈暈乎乎要倒了似的,娟子和汪以芙趕忙扶着她坐下。
茉析捶着自己的腿,呵出一口氣,歎道:“終于忙完了。”
汪以芙捏着她的胳膊,給她松松筋骨,說道:“茉析姐,辛苦了。”
“再來這麽幾回宮宴,可真得要了我的老命。”
“不然明天茉析姐先休息着?”
茉析立馬拒絕道:“不行,廚房裏的事還沒弄完,哪兒有休息的工夫。”
“廚房裏的事?”娟子疑惑道:“還有什麽事?”
茉析和汪以芙都閉口不言,隻是躲開她眼神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究竟有什麽事,連我都不能說了麽?”
“我回去再跟你說。”
茉析和娟子多年共患難,不太想隐瞞,膳間還有那麽多人,也不方便在此時把話都說明白了。
可她們都沒想到,罪魁禍首主動認錯來了。
廚房都收拾幹淨了以後,娟子特意搬了個凳子在門邊,就放在當初她們在最底層的膳房,茉析常愛待的那個位置。
茉析坐在那兒一邊看星星一邊抽着煙,等她們一個個收拾好離開,娟子落鎖了以後,她再一起走。
膳間隻剩下她們三人和絮兒,絮兒居然主動走到茉析面前,兩條腿跪到地上,淡淡然然說道:“茉析姐,是我倒的酸水,要打要罰,您看着辦吧。”
茉析傻楞了,完全摸不着頭腦,她這人外剛内柔,面對主動認錯的人,她做不到破口大罵,見人伏低做小的樣子,反而于心不忍。
可汪以芙不會,她壓着茉析想去扶絮兒的手,笑道:“你能主動認錯,茉析姐自然高興,既然認錯了,可見你有悔過之心,那就得把話說清楚,是誰唆使你的?”
“我既來主動認錯,便肯定不能說是誰唆使我的。”
“那就是有人唆使你了。”
絮兒語噎,中了汪以芙一計,汪以芙又說道:“我勸你直說爲好,你不說,等我們查出來,不是更難堪麽。”
絮兒擡眸又壓了下去,天色暗了,廚房的燈也熄了一大半,微弱的暗黃色光将她壓下,“巴姑姑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瞞不住了。可我還是不能說,她畢竟有恩于我。”
“我明白,若是脅迫你,交代了也就交代了,若是有恩于你,你說了,就是恩将仇報了。”
茉析替絮兒說起了話,汪以芙問話的氣性就洩了一半,本想茉析會就此放過她,此事就不了了之,沒想到門口來了個阮司膳,說道:“有恩于你的人不多,有恩于你又與陳尚食過不去的,掰着指頭都能數清楚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茉析姐,哪怕我說了是誰叫我做的,無憑無據,她也能摘幹淨,您拿她也沒辦法,罰了我,饒了她,也算我報恩了。”
茉析将煙杆銅鍋往階梯上敲了敲,裏面燒黑的煙絲抖露了出來,“我也不趕你了,你自行離開吧,出宮也好,去别的膳間也好,咱們再也不要共事便是。”
絮兒也沒想到茉析平日風風火火的性格,在甯靜的黑夜中也會寬容下來,非親非故,無親無緣卻能放她一馬,絮兒忍不住掉下淚,磕頭道:“謝謝,茉析姐。”
絮兒起身,擦淚,離開。
茉析這才擡眼看看她那道不同不相爲謀的老對手,問道:“你又來幹嘛?”
阮司膳提了提手上的一壇子酒,說道:“茉析,我們喝一杯吧。”
茉析張口,本要拒絕,可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她猶豫間,娟子已經把矮凳小桌都擺好了。
宮裏的紅牆雖比人高,擡頭依然可見漫天星空,六月的天,星鬥移動得很慢。
隻有這天,無論在哪裏,都不挑人的,不因爲權力和金錢,而換一片天。
一壇子酒擺桌上,除了汪以芙,她們三個人都淺酌幾杯,娟子把說話的機會留給她們倆,她們倆卻一言不發,隻仰頭欣賞那閃耀星河。
“我沒幹那事?”
良良久久,卻隻聽得阮司膳說出這麽一句話,茉析沒聽清似的,問了一句,“什麽事?”
“九皇子,我沒有對他奶娘的飲食動手腳。”
茉析冷笑一聲,隻道:“司膳大人,如果你不與邱尚食爲伍,你是如何年紀輕輕就做到司膳這個位置的?”
“人的可怕就在此處,你不需要去做了,隻要讓人以爲你做了,你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便有了把柄。”說完,她仰頭喝下一杯辣口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