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雨又下大了一點，帶着山風，道路上積攢了幾處水窪，泥土濕軟混爛。
雲軟枝吸了吸鼻子，抓着裴時的衣服，任由它把自己罩在黑暗裏，“我來找我男朋友，他答應和我在一起，轉頭就把我丢下了，回來了也不肯看我，他太渣了，你說對不對？”
這樣嬌軟的指責，沒有生氣，隻有濃濃的委屈，仿佛隻是在說她吃不到喜歡的糖果。
裴時心都碎了，但他遲遲沒有動作，隻是溫和的勸她：“嗯，是渣男，小軟枝是聰明人，不要爲了渣男傷害自己，回屋裏去。”
雲軟枝軟軟的身子怔了怔，嗓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也開始透着一股倔強的味道：“不回去了，反正老師學生們都放假了，打擾不到别人，而且，他都忍心看我哭，我追了他很久很久，愛了他很久很久，他卻總是要把我推開的，他是不是沒有心？”
少女的委屈總是要發洩出來的。
她那麽乖那麽懂事，也積攢了太多心事。
裴時無可奈何，朝徐行擡了擡手，一把黑傘握在手裏，傘不大，他盡數遮在少女頭上，自己淋在雨幕中，才蹲身說道：“嗯，他混蛋，還有呢。”
雲軟枝靜靜目視前方，盡管什麽也看不見，“我知道他爲什麽不敢喜歡我，是因爲他生病了對嗎？”
裴時不做聲，指節泛白，她原來是什麽都知道的。
“可是……我很喜歡裴時，因爲他是裴時，我從來都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他是個很優秀的名作家，我就喜歡名作家，他是個默默無聞的寫手的時候，我就喜歡默默無聞的寫手，他是病人，我就喜歡病人，我除了生氣世界對他的不公外，我也覺得很無能爲力。”
“我也不是很好的人，我曾經也很厭世，我讨厭這個世界，我也想過離開它的，而且想了很多年。”
“裴時。”少女的嗓音悶悶的，在夜色中顯得很脆弱，“是不是我現在再生病，就不會嫌棄我了？”
她的話讓男人沉穩的眸中閃過驚駭，裴時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恐懼，看着少女消瘦一圈的身形，他喉嚨幹澀，心痛極了。
所有壓抑的情緒潰不成軍，他蹲身單手把少女攔在懷裏，
“枝枝不要這樣想，我從來不敢嫌棄你，你别生病，不能生病，我們枝枝要做世界上最快樂的姑娘。”
雲軟枝忽然想起那晚她自己對自己說的話，肢體可以控制，但是感情是控制不住的。
裴時一直都是溫和冷清有分寸感的人，可眼下他明明在顫抖。
他總說自己年紀小不夠冷靜，可他是再冷靜不過的人，眼下也會慌亂。
雲軟枝破涕爲笑，輕輕把手搭在他是腰腹上，忽而摸到一陣粘膩，溫溫熱熱的手感。
許是靠的近了，她聞到雨夜中彌漫的鮮血氣。
那夜，她拉開頭上的衣服，就看見男人單薄的襯衫上都是鮮紅的血迹，一直從腰部蔓延到頸肩，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許是被雨淋了，脖頸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泛白，還在被雨水洗刷。
可男人眼中卻沒有半點痛苦，隻是擔驚受怕的，眼裏全是自己的模樣。
雨夜，雷聲又開始咆哮。
雲軟枝一雙杏眼全是震驚，她來不及反應，捂着嘴趕緊拉着裴時的手，跑進竹樓裏。
她本來有好多話想跟裴時說，想知道他在外面遇上了什麽事，累不累，痛不痛苦，是不是被壞人欺負了？
可眼下男人的身體全部都在告訴她，是這樣的。
少女慌忙把他拉進竹屋裏，找出了醫藥箱，可看着滿目瘡痍的傷口，忽然之間，她又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這得多疼啊。
男人伸手接過她的藥箱放在身邊，又伸手摁着她的肩，把她轉了個面，嗓音猶如春風，“很吓人對不對，小軟枝不要看，一會兒我會回去自己處理。”
“來了又想走嗎？不可能的。”雲軟枝倔強地回過頭頭，打開醫藥箱拿出酒精，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你爲什麽不早說呀，早說我就不會讓你陪我淋雨了，你是不是好疼？我輕輕的，你忍着點。”
他看着面前一邊哭一邊給他上藥的傻姑娘，還是拿過了酒精，一點點的淋在身上，傷口面積太大，若是小姑娘一點點的塗，得累壞手了。
上完藥後，他又自己拿過拖把，把雲軟枝的房間打掃的幹幹淨淨，神色認真，仿佛不敢玷污這裏的一點一滴。
做完這些，裴時才停下來，看着少女的背景。
雲軟枝在櫃子前翻翻找找，找出了一張銀行卡，與其他銀行卡的樣式不同，是黑色的。
她像獻寶一樣拿到裴時面前，“裴時，給你。”
裴時當然認得出這是什麽，他從來不知道少女居然有這樣的家當，但更不知道少女要把這錢給他做什麽。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麽，但是無論怎麽樣，我想跟你說，我真的可以養你，這些錢應該夠了的，你不用去做危險的事情，也不用那麽累，如果非要去做的話，那做什麽都得花錢吧？你把錢拿去，做什麽都行，我有自己的工作，可以養活我自己。”
少女的目光真摯而熱烈。
一如以往一般，闖進他的生活裏，成爲他至暗的時刻最奪目的一道光。
他在無名島上的時候，無數次都在想，要是少女肯自私一點，他就算是死了，變成一攤爛骨，起碼不會有人覺得難過。
可小女孩總是不會學會更愛自己的，他又怕她一個人在世界上，遇上什麽臭男人，被人欺負被人騙。
熬過來了，跑出來了，聽徐行說她變得成熟了，說她如何獨當一面，說她在小花寨做了一個受人尊敬的老師，還鬥過了許多不願讓孩子上學的家長。
他很高興，可沒想到一回來，少女又開始犯傻，居然要把家當都給他，想靠那一千五養活自己。
他把卡放進少女的手裏，目光灼灼，“小軟枝，以後不管遇上誰，都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好男人是不會讓女孩子養他的，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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