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下了馬車,一路打聽,“桃鯉巷子怎麽走?”
她長得好,聲音溫婉,自然便看呆了被問路的漢子,他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汗,道:“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杏兒哎了一聲,卻不敢動。春日裏,正是農忙的時候,這路上隻這一個漢子,她才不得不問路。但是卻不敢跟他走。
女子出門在外,總是要小心一些的。漢子看出了她的猶豫,臉一紅,“前面左拐就是了,不遠的。”
杏兒答謝他,朝前面走了幾步,果然就看見巷子口寫着桃鯉二字。
她舒出一口氣,走到第三家,忐忑的敲了敲門。
宅子裏很快就傳出腳步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打開門,狐疑問:“你是?”
杏兒馬上拿出臨行前甯家五姑娘給的信件,“五姑娘說,讓我來嶺南找棠溪夫人。”
男人就恍然大悟,打開門,“快進來。”
他道:“我姓申,名池,并不住這裏,今日是來爲昭昭做飯。”
他不好意思笑了笑,“你是杏兒吧?我聽昭昭說過你。”
說是甯五姑娘介紹來的,曾經是吳家大少爺的通房,如今離了吳家,走投無路,便被甯五姑娘介紹來做事。
杏兒拘謹的點了點頭,“是。甯五姑娘說棠溪夫人少個人伺候,我又少個去處,便叫我來試試。”
申池:“你的屋子在東廂房,裏面都收拾好了,你去看看還有沒有要添置的,若是有,我好趁着天還沒黑去街上買回來。”
杏兒初來乍到,不敢挑東西,隻道:“都是極好的。”
申池見她拘謹得很,便走了。
然後去田裏找黃正經和昭昭。兩人果然正聚精會神的對着菜地裏的一株菜苗各抒己見。申池笑了笑,走過去道:“那位杏兒姑娘到了。”
昭昭反應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哦哦,是曦曦和宴鈴介紹來的那個?”
申池:“是。”
黃正經:“那你以後不用做飯了,謝天謝地。”
申池:“我也不願意做,我武館忙得很,誰樂意給你們做飯。”
他如今是把昭昭當親妹子看的,見她衣裳上面沾了土,便歎息,“明日還是去給你做件衣裳吧,這回不買貴的,不然再好的衣裳也遭不住你這般糟蹋。”
昭昭不好意思點了點頭,“是,我就說一般的就好了,不用買絲綢的下田。”
家裏來了人,她還是要回去認認的。三個人便往回走,剛走到門口,便聞到了令人肚子大叫的香味。
黃正經喜極而泣,“我都能聞得出這是京都的菜式。終于,終于啊——”
他這些年可受了不少的苦——他吃不慣嶺南的飯菜。可是也不好意思叫父母送廚子來,他這些年可謂是自力更生,不好因爲口腹之欲破功。
便生生忍受申池做的飯菜。憑良心說,申池的廚藝不錯,但是黃正經少爺還是吃不慣。
他道:“你是睦州的口味,我是京都的舌頭,哪裏能一般嘛!至于昭昭,昭昭四處走動,哪裏都吃得下。”
所以最受苦的還是他。
申池也曾試探性的學過京都菜,但黃正經的評價就是:“不如不學。”
他喜極而涕,進了屋子,便見到一個姑娘打扮的人正在努力從水井裏面提水上來。
見了他們回來,應是愣了愣,手裏的井繩就掉了下去,連着打好的水一塊落回井裏。
杏兒便有些慌。申池過去接過她手裏的繩子,手一蕩,桶就裝滿了水。
他輕輕松松将水桶提上來,道:“沒事兒,以後打水我來就行了。”
黃正經:“是,他力氣大。”
杏兒趕緊又拿出甯五姑娘的信給棠溪夫人看,道:“五姑娘說,讓奴婢……讓我來照顧您。”
昭昭拍拍她的手,“那以後就将我的飲食托付給你了。”
杏兒緊張的點點頭,“您放心,我的廚藝很好的。”
吃完飯,大家到庭院裏面乘涼,杏兒給大家擺果盤,黃正經閑着無聊,道:“你從京都來的時候,我家正氣沒有讓你捎信嗎?”
杏兒搖搖頭,“我來得急,什麽都沒帶。”
黃正經就笑着道:“哎,那個沒良心的。”
他和申池吃完果子就走了,昭昭還要忙着記下今日的菜苗長成,于是道:“你也早些睡下吧。”
杏兒等她睡覺之後才敢躺在床上。她閉上眼睛,很快也睡了過去。
雖然是第一天來,但這裏卻不知道爲什麽,竟然令她很是安心。
直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才有些恍恍惚惚,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到嶺南了。
她起床去買菜,又碰見了昨日問路的那個漢子。他一直瞧她,小聲道:“姑娘找到親人了?”
杏兒點了點頭,“昨日多謝你。”
漢子紅了臉,“不謝的。”
他這般的心思,立刻就被人看了出來,有人上門爲杏兒提親。杏兒呆愣了許久,然後道:“我是個寡婦。”
那媒人吓了一跳,看她做姑娘打扮的樣式,狐疑道:“你怕不是在騙我?”
杏兒搖搖頭,“是真的。我不知道此地風俗,我今日就将頭發盤起來。”
那媒婆就搖頭走了,“寡婦啊……寡婦可不好嫁。”
杏兒笑了笑,又去做飯。
三個主家都很好伺候,她拿這份銀子拿得安心順暢,很是珍惜這次機會。
嶺南的氣候也好,她來這裏不過半月,就發現臉上的黃氣都去掉了一些。
她勤勤懇懇做事,跟棠溪夫人熟悉了之後便開始說從前的往事。
她道:“我不是家生子,是從小就被賣到吳家的。所以……這些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故土在哪裏。”
昭昭研磨藥材,聞言擡頭看向她,“後來呢?”
“後來,我因長得好些,性子又老實,不多話,便給吳夫人做了丫鬟。”
“十二歲的時候,我又被夫人指給了吳家大少爺做丫鬟。”
“十六歲那年,吳家大少爺與甯五姑娘定親之後去遊學,我跟着去,成了他的通房丫頭。”
“後來,甯五姑娘跟吳家定親,吳夫人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是因爲我,因爲膈應我,所以五姑娘才退親,她便帶着我去找五姑娘,要當場發賣了我。”
當時,她以爲自己這輩子要完了,還是五姑娘爲她說情,救了她下來,這才罷了。
但是吳夫人卻開始虐待她。她的手腳沒有一塊好皮。
她低聲道:“當時,五姑娘和大少爺還沒有退親的時候,大少爺便問過我想要留下來還是離去,我早早選好了離去,我想着,我廚藝好,以後就是開個糖水鋪子都是好的。”
“當時什麽都打算好了,隻等着走,結果卻走不了。”
昭昭嗯了一句,見她頭一直低着,便道:“你做得很好,通房丫頭不會有好下場的。”
杏兒笑了笑,“是。”
“後來,五姑娘要去宋國公家赴宴,夫人爲了膈應她,特意帶着我去,五姑娘便看見了我身上的傷痕。”
“她救了我,問我想去哪裏。”
“我這般的人,其實哪裏都去不了。她就說,讓我去她阿娘的鋪子裏面做事。”
她去了兩年,勤勤懇懇的,日子也舒心起來,但卻一直不是很高興。她不願意待在京都。
五姑娘就道:“那你就去嶺南。去那裏幫我照顧人。”
“熟悉了之後,你可以在那裏開屬于你自己的鋪子。”
杏兒答應了。
她對昭昭道:“夫人,您不知道,離開京都之後,我有多快活。”
不是在京都活不下去,但那是個傷心地。
昭昭聽了之後就笑,“我懂的,我懂,我懂那有多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