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并不是全無良心的。他要是一點良心都沒有,也不會任由甯朔這般罵。既然有良心,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心還會痛。
他捂住心口,嘴巴裏有諸多苦澀,但依舊不敢擡頭。他跟蘭時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回頭路可以走了。
蘭時亮出身份讓他放昭昭走,他能拒絕嗎?
不能的。
要是此時他還敢留下昭昭,那他算什麽呢?
他喃喃道:“我知曉你今日破釜沉舟,是爲了送昭昭走,你敢這麽做,也是相信我會因爲你送昭昭走,對嗎?”
“蘭時,你……你沒有對我死心的,對嗎?”
甯朔就站在那裏,看他略帶着癫狂的模樣,硬起的心腸微微軟了一些,他低聲哀戚道:“壽客,就這樣吧,放她走吧,不然,父親這一生,也太不值當了。”
太子聞言,嘴角邊上流下了鮮血。他怔怔道:“是啊,太傅這一生,本就是不值當的。他對睦州随家好,但他們利用他收受賄賂,奸殺人命,按照太傅的性子,怕是要爲他們擔當罪責的。”
“他對父皇好,但父皇卻要殺他,他對鎮國公好,鎮國公也背叛了他,他……他對我好,我卻不敢救他。”
“蘭時,你說得對,昭昭是他的女兒,我若是不對她好,連她也葬送在京都裏,太傅這一生,還有什麽是值當的呢?”
他捂住胸口,無聲嗚咽起來,“但你不知道——你們不知道,你和太傅死去之後,我孤立無援,沒有人理解我。英娘隻知曉罵我,父皇厭惡我,百官看不起我,隻有昭昭,隻有她,她那麽小,她需要我,她不會罵我,也不會看不起我,她也不厭惡我,她喜歡我——”
她是在那之後,唯一歡喜他的。
她是唯一歡喜他這個人的。
她是他的救贖,是他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唯一的慰藉。因爲有她在,他才能活下來。
他聲嘶力竭的哭道:“蘭時,我已經離不開她了,我是想過死的,我真的是想過死的,但我一想到她還在皇宮外面等着我回來,我就不願意死了。每回我去的時候,她都會給我留一盞燈……”
甯朔面無表情:“是啊,她母親死了,父親死了,兄長也死了,她知道你和他的父親兄長關系好,所以把你看成了親人,當成唯一的希望,可你是怎麽做的?”
太子怔怔不敢回話。他情不自禁地看向遠方的昭昭,然後呢喃了一句,“是我對不起你們,也對不起她,我會放她走的,你不要再指責我了,好不好?蘭時,自從你們走後,我一直都在被指責,我撐不住了……”
甯朔歎息一聲,“壽客,如今,除了昭昭的事情,鎮國公你打算怎麽辦?”
太子迷茫擡起頭,“鎮國公?他隻是一個幫兇罷了,難道你真的要殺了他嗎?蘭時,不可呀,若是殺了鎮國公,你讓英娘和朝華阿狸怎麽自處?怎麽面對世人?”
“你可知道,英娘已經存有死志!”
甯朔卻道:“你真以爲鎮國公隻是陛下指使的嗎?你真以爲他如今是真心實意幫你的嗎?壽客,你年少的時候可以天真,父親還能誇你純善,可是如今,你已經成爲大人了,你再如此天真,并不是純善,而是愚蠢。”
太子被他這番話說得又開始出神,而後啞口無言,“英娘也是如此說的,但我沒信。”
他苦笑道:“我這一生,在你們眼裏是不是一個笑話?”
永遠看不見真相,永遠懦弱自私,永遠不敢去面對自己不願意看見的事情,直到此時此刻了,他還是不願意讓鎮國公成爲兇手。
爲的是什麽,他也明白。因爲一旦鎮國公是兇手,他這個太子其實也沒什麽保障了。
太傅一去,他就沒了左膀,若是鎮國公再去了,他就沒了右臂。
“而且,若鎮國公是兇手,那阿狸往後做了太子,會不會被掣肘?”
他垂頭喪氣,“我想得多,想要的也多,我做不下來這個決定。我隻能想……”
想要謀權篡位。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甯朔就厲聲道:“你想什麽!你以爲自己鬥得過陛下嗎!”
“壽客,你爲什麽每次都要走一條錯誤的道!你明不明白,我們這些人爲什麽連含冤昭雪四個字都寫得十分艱難,因爲陛下,他在以前是明君,即便現在也算不上昏君,他手裏的兵權,心腹,能用的人,會做的事,皆是我們不能抵擋的。”
“鎮國公以爲自己厲害,可陛下一定會比他更厲害。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我親眼所見……”
這是他爲自己和父親查明真相路上所碰見的最爲無力也最爲哀戚的事情。
所以,父親對陛下的一片忠心是不值得的。
而他,沒有任何辦法。
太子還是有些不甘心,“萬一呢?晉王也要造反,我們趁此時機……”
甯朔卻道:“鎮國公可有任何承諾給你?他可有任何出力?”
太子一懵,他搖了搖頭,“沒有。好像說了,又好像沒說,仔細想想,他确實沒有給我任何的承諾。”
他後背一涼,這些日子不斷被挑起來的欲望突然破滅,理智回來,鎮國公有些話就值得思量了。
他又不免想起了英娘的話,英娘一直都讓他不要相信鎮國公。
英娘把他迷暈了關在屋子裏……他是怎麽出來的?被心腹放出來的,可是那個心腹怎麽在英娘地眼皮子底下放他出來?
他自己都沒有這個本事,心腹怎麽可能有?
他的心越來越沉。
甯朔歎息,“此事之後再說,先讓昭昭走吧,遲則生變,如今是不能再有一點點變動了。”
太子默不作聲,但身子卻動了。
他臉色突然平靜,慢慢的走向昭昭,道:“臨行之前,我還想跟她說一番話,可以嗎?”
甯朔點了點頭開口道:“她應當也有話跟你說。”
太子聽見這句話笑了笑,“她脾氣大得很,估計要罵我了。”
甯朔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他走遠,然後跟昭昭去一塊了。
盛宴鈴到他的身邊問:“他相信了嗎?”
甯朔點了點頭,“嗯。”
盛宴鈴舒出一口氣,“以後會不會有危險?他會不會用這個事情來威脅你?”
瑟瑟秋風裏,她聽見甯朔惘然道,“壽客……雖然有萬般不是,但是他從小不是這樣的。他走到今日,一步步被逼……我從小就跟着他,清楚他的爲人。我恨他,但也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沒辦法在此時還忌憚他的。”
盛宴鈴此時還不明白他的話,她隻是從這句話裏覺察出了一股無力。
她的心情也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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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