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甯朔和盛宴鈴合起夥來在演戲。他覺得十分荒謬。怎麽,讓甯朔裝成蘭時,難道他就會信了?
他憤怒的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死者爲大,竟然也敢僞裝。你接下來要說什麽?是不是盛宴鈴告訴你一些蘭時的事情,你就要拿來哄騙我了?”
甯朔靜靜的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壽客,我替阿梧取的名字,你喜歡嗎?”
他淡淡的道:“我很喜歡。當年,我就想要叫這個名字,但是陛下賜了名,我就隻能叫蘭時了。蘭時是春景,春景容易逝去,還不如做梧桐樹。梧桐樹上,栖息的是鳳凰,我一直想,你就是鳳,我是你的一棵樹,我們一塊長大……”
“結果,蘭時易逝,壽客未凋——這名字,果然是有說道的。你長長久久的活着,我卻死了。”
他直視太子的眼睛,“宴鈴不過是我教了四年的小姑娘,她都能隔着這張人皮認出我來,你與我相交相知多少年了,難道不曾恍惚之中覺察出我來嗎?”
太子被他的眼神直視得往後面退了一步,然後再退一步,神色遲疑。
他雖然沒有懷疑過,但是,他曾經确實在甯朔的身上看見過蘭時的影子。而且春影,春影隻有蘭時可以騎,但第一次見到甯朔的時候,它就彎曲臣服在甯朔之下。
但這一切都說明不了什麽。這實在是荒謬了。他惶恐不安又開始暴躁和憤怒,“你們這些下賤之人,以爲我是好欺負的,連這種傻話都可以編造得出口,你想救昭昭是吧,我告訴你,不可能,我這輩子,唯一想争想奪的人就是昭昭,你們算什麽東西,你們根本不懂我如今的處境!”
他像是呐喊,指責,憤怒,又像是解釋一般,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了許多話。甯朔一直沒有出聲,任由他說完。隻是太子情緒上來了,車轱辘話一直說,甯朔熟悉他的秉性,知曉他這是害怕了。
他嗤笑一聲,“你從小就有這麽多的借口,理由,無論是做什麽事情,你都是這副模樣,好像錯的是别人——既然如此,景泰二十三年的冬日,你爲什麽不來送我?”
“你爲什麽當時不來跟我解釋解釋,不來說說你的理由,借口,說說你的情不由衷!”
他現在的神情和語氣,實在是太像是蘭時,更像是無數個夢裏,蘭時質問他的樣子。他在夢裏一直看不清蘭時的臉,如今甯朔的臉就在眼前,他情不自禁的就往後面再退了一步。
他喃喃道:“你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不是蘭時,你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麽,你們以爲這樣我就能放你們走嗎?”
甯朔卻逼近他一步,“壽客,你永遠都是這樣,以爲自己将眼睛捂起來别人就看不見你了,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别人就聽不見你說什麽了——你爲什麽總這樣,父親死的時候,我的死訊傳來的時候,你難道沒有對昭昭産生過一點點的後悔嗎?我們家,隻有兩個孩子,一個做你的兄弟,這麽多年,我可曾對你有過二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難熬,在嶺南的四年裏,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到底是哪裏做得不對,才讓你們父子對我們如此的絕情!”
他一步步往前,太子一步步往後,跌跌撞撞,當甯朔最後一句話質問出來的時候,他腿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他伸出手要擋住他,害怕得不敢讓他上前,手本來想亂揮擋住,結果他第一個念頭,自然而然的就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後閉上眼睛,“滾,滾!”
甯朔沒有再前進,沒有再走到他的面前,他隻是語氣依舊帶着尖刀,一把把插在太子的身上,“還有一個,就是昭昭了。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以爲,父親隻有我一個孩子。當我回來,查到父親還有一個孩子的時候,我當時惶恐得很,我相信父親不會做下對不起母親的事情,但我依舊會有埋怨之心,爲什麽不告訴我?要是告訴了我,我也能有個妹妹,我記得,我們兩個人都想要個妹妹。”
“可下一瞬間,我就抛去了這些,我想,我有了一個妹妹,我該要好好的對她,我該寵着她的,隻盼着她此生安康。可你呢!”
他的聲音拔高,咬牙切齒,“可你呢!你也是她的另外一個兄長,你是叫父親亞父的,父親待你,我待你,從景泰元年開始,景泰二十三年,我們可能有半點對不起你?便叫你如此磋磨父親的女兒,我的妹妹,叫她做妾,逼着她懷孕生下孩子,如今,她隻想要一點自由,隻想要離開,你爲什麽就不能答應。”
“壽客,我再恨你,我也沒有想過讓你死——我隻是恨你膽小,怯弱,不敢站出來爲父親鳴不平,不敢在事後爲父親辦身後事,讓他一張草席,孤零零的就去了亂葬墳!”
“結果現在,你卻想要昭昭也一張草席,孤零零的去亂葬墳了。”
太子眼眶紅了。
方才一番話,即便甯朔沒有舉證任何事情來證明他就是蘭時,但他剛剛的話,他的神情,他走路,質問,他的神情,都已經證明了他就是蘭時。
壽客是認得蘭時的。
他想,他是認得的。
春影認出來他的那一瞬間,疑心的種子就進了他的心裏。
隻是,他一直沒有往深處想,他一直都不敢往深處想。
太子鼻涕眼淚水都在臉上,連忙用帕子擦了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扯甯朔的衣袍。
他跌坐在地上,淚眼模糊擡起頭,“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甯朔就笑了笑,“你看,你都已經認定我是蘭時了,還是依舊會質問我是誰。”
“你害怕,你不敢認我,你怕什麽呢?”
太子呢喃,說不出話來。
甯朔彎下腰,再次一字一句的質問,“壽客,我再問你一遍,等你到地獄裏去,見了我父親,你要如何跟他說,你把他的女兒變成了自己的侍妾,沒有三媒六聘,沒有鑼鼓喧天,有的隻有謊言和欺騙,你要如何跟我父親說,你其實卑鄙無恥,在逼着她生完孩子之後,還不願意讓她活着,在她努力逃走的時候,因爲偏執和固執,便要将她留在身邊一塊去死。”
“壽客,你要如何面對父親,告訴他,他教了裏二十多年的東西,你一字也未曾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