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池已經準備好行囊了,于行止也找好了護衛,準備讓他們一路随行。
離開之前,申池去大雄寶殿寺裏面爲父母和妹妹點了長明燈,而後讓主持将他們的長明燈置于行囊之中,道:“我要帶他們去嶺南了。”
主持得了一筆銀子,自然是樂意的。但他也認得甯朔,心思一動,便猜出了申池是誰。這位如今也不是什麽沒名沒姓的——實在是太慘了。所以,他咬着牙昧着心沒收他的香火錢。
他笑着道:“權當是佛祖慈悲。”
申池也沒有堅持,他和甯朔一塊捧着長明燈離去。
等回到不雨府的時候,屋子裏的鍋碗瓢盆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栗氏帶着人正往各家送。這是要去謝恩情。
人來人往,仆從們默默做事,并沒有大聲喧嘩,便顯得這府裏熱鬧又冷清。
兩人去了廚房,廚娘正在哭,徐媽媽在安慰她。
這幾日,廚娘和徐媽媽在一塊做事,你一言我一句,便對彼此的事情有了數,發現對方都是寡婦,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也沒改嫁,還辛辛苦苦養大了孩子,真是同病相憐。然後迅速成了老姐妹。
但是比起廚娘來,徐媽媽可謂是好多了。她隻有官桂一個女兒,女兒孝順聽話,實在是沒有什麽氣受。廚娘就慘多了,她生了那麽多兒女,兒子就有三個,兒子又生兒子,孫子孫女多了起來,真是哪裏都要用銀子。
她哭道:“你是不知曉,老大人剛去世時他們都不敢上門來祭拜,就怕連累。我呸!他們算個什麽玩意,狗屁不是!”
“等到後來見沒事,便又舔着臉上門來,盛姑娘和善,沒有趕他們走,他們竟然想賴在這裏。”
徐媽媽跟着罵了一句:“真不是東西。”
廚娘歎息,“是啊,我都不願意搭理他們了。他們一個個都跟餓狼一般,盯着我這點子錢,之前老大人還在,還能給我一點銀錢,他們還願意奉養我,可是如今老大人走了,後頭的銀錢也沒了,他們又見我要不到這座院子,便開始惡語相向,我那好兒子,還幫着惡媳婦罵我老不死的。”
徐媽媽安撫她一句,然後問:“那你以後怎麽辦呢?”
廚娘:“還能怎麽辦?走一步看一步,我也想回鄉下去,但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怕被人欺負。”
徐媽媽就道:“我家姑娘心善,她之前就跟我說,若是你願意,便想請你去給我家的宅院看門。”
不雨川府裏留下的管家,小厮,廚娘,都是沒地方可去的。盛宴鈴早想好了,盛父盛母爲她買下的盛家宅院還需要人看守,她也照着不雨府的銀兩發給他們,便算是安頓好了。
她自己忙着别的事情,便讓徐媽媽來問他們願不願意,還有沒有好去處,就怕她自己來問,這些人畏懼她不敢說真話。
徐媽媽便一個個問過去。管家推卻了,他其實是有家室的,已經在京郊買了宅子,孫子都有幾個了。之前一直還在不雨府裏面做事,都是因爲放心不下老大人。如今他自己也年老,沒有幾年的時間,自然是希望回家團聚的。
剩下的就是一個門童和一個小厮。
小厮說自己存了一筆銀子,想要去做生意。不雨川老大人早就放了他們的奴籍。
門童沒有主意,覺得去盛家宅院守門也不錯。
隻剩下廚娘了。廚娘很是樂意,歡喜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地方去,我正愁着自己這副老骨頭還能做什麽。”
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徐媽媽唉聲歎氣,“所以說,生兒子有什麽用!”
廚娘也是幡然醒悟了,“我年輕的時候,是一點兒銀子都花在了他們身上,自己不敢花一文。如今可好,他們是一文錢都不願意花在我身上,還想賣掉我的骨頭去換點錢打牙祭。”
她罵道:“我早就不該那麽對他們好的!”
“若是沒有兒孫,這些福氣就是我享的。”
徐媽媽很是贊同,“将來我家官桂出嫁,我也不把銀子都給她,還是要留下些體己錢的。”
兩人說得興起,已經在想怎麽存銀子養老了,甯朔和申池就不好再進去。對視一笑,拐過彎去了廊下。
甯朔道:“剩下的真相,也許不會太快,但你一定要活着……真相大白的那日,我會親自寫信一封與你。”
申池卻已經釋然了,道:“這一年多裏,我看着你和老大人爲之奔波,賣命,我心裏這股戾氣,彷徨,便少了許多。”
他拍拍甯朔的肩膀,“你從前勸我逝者已逝,别隻爲了仇恨而活,如今,我也勸你一回。”
“你是你,老大人是老大人,随伯英是随伯英……你要爲自己活,别爲了他人而活。”
甯朔心下感動,鄭重點頭,“我知曉的。”
申池又去找了于行止。他感喟道:“世事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我勸阿朔爲自己活,是因爲他心中道義旁多,我怕他看不清自己想要什麽。”
“但你,我卻要勸你一句相反的,你這般的性子,不能爲自己所活。你太偏執了,心胸并不寬廣,很容易走上一條郁郁寡歡之路,既然如此,不若就爲你最喜歡的莫姑娘活吧。”
“她寬和有禮,心性堅韌,對世道有自己的見解,好似天上的明月,走的是一條正道。”
“既然如此,你便跟随她的腳步而去,總有一日,她會回頭看你。她若是沒有回頭,你也朝前走了,也許路上還會遇見其他的風景。”
“等得回來,固然是好,等不回來,你也不虧。”
他喃喃道:“你們這些少年人,總在年輕的時候爲情所困,殊不知最後來來往往,情之一字,是最容易煙消雲散的。”
于行止起身拜謝。
等到申池起程那日,盛宴鈴給了他一把黑色的傘和一盞琉璃燈。
她道:“在我們嶺南,若是要去報喪,便要舉着一把黑傘。”
“且嶺南多雨,我們顧念逝者淋雨,也會給他們燒掉一把傘,讓他們能在雨天出門。”
“這傘,你将老大人安葬之後,就燒在他的墳頭便好。”
申池點頭記下,又看了那盞琉璃燈一眼,遲疑道:“這盞燈,我好像在哪裏看見過。”
盛宴鈴:“這是我家先生留下來的燈。”
她看了甯朔一眼,笑着道:“我總覺得,這燈是有好寓意的,便想給老先生帶過去。”
三更
下午還有兩更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