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也不算是說錯。常言道,長病成醫,病得久了,吃的藥多了,便也能爲自己摸摸脈,倒是能說得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他是個半吊子。
甯朔還是第一次見昭昭。他想過很多次兩人相見的場面,也在夢裏問過父親該如何對妹妹,但從未想過,竟然是這般的處境,這般的絕死之地。
他臉上的血色也開始慢慢消退,手慢慢的搭在昭昭的手上,然後搖了搖頭,“是中毒了。”
但脈像卻有些不對,甚至有些古怪。他眉頭皺起,剛要再摸脈像,就見太子妃攔住了他,“甯少爺,勞煩你,江太醫來了。”
果然江太醫的腳步聲已經傳來了。甯朔并未多想,連忙讓出了位置。他一顆心沉入湖底,有一股刺痛在身上蔓延開來。
他想,他錯了。
他不該沉浸在查案之中,他應該想辦法先救昭昭出宮才是。一個由棠溪夫人那般的女子養出來的女兒,怎麽會在宮裏生存呢?
她遲早是要死的。
可笑的是,他竟然還僥幸她活得很好。
江太醫是太子妃的人,身家性命都在太子妃身上,對于昭美人之事,除去太子妃和昭昭,他是唯一一個知情的。
他探脈像,是很微弱。但其實并不緻死。
這是他家傳的藥方子,已經有百年沒有用過,沒想到竟然用在此處。他一點也不敢大意,道:“太子妃,怕是……怕是神仙難救了。”
盛宴鈴和甯朔雙雙跌坐在椅子上。正在這時候,蘇嬷嬷回來了,她哭着道:“太子殿下被陛下叫去了——太子妃,奴婢沒用,沒有請太子回來。”
甯朔心裏便湧上了一股憤怒,他沒忍住去看床上的昭昭,一股無力感席卷全身,就在無力到窒息之時,他看見了太子妃的神色。
一股在聽見太子被皇帝叫去沒有回來之時的大局在握之色從她的眸間閃過。
甯朔自小就跟太子妃玩在一塊。他實在是了解她。
她那股大局在握的神色别人看不出來,但他看得出。
曾經,她還這般教導他:“蘭時,喜怒不形于色,人人都可以做到,但人不可能做到真的面無改色,若是細細看,必定能被看出些什麽來。”
甯朔問:“英娘阿姐,我就看不出你的神色來。”
太子妃就笑,“那你仔仔細細看,看得多了,總能看得出的。”
甯朔還真看了。後來倒是看出來些東西:英娘阿姐太自信了。她一旦胸有成竹的時候臉上便會露出來一股大局在握的神色。
他一直在學她。因爲她左右逢源,很擅長交際,人人都喜歡她,他和太子連着她,陛下其實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她能揣測人心,一揣測一個準,他當年要去結交大臣的時候,一旦有拿不準的事情也會去請教她。于是,他學的多,知曉她的神情就越多。
他不會看錯的。
甯朔心裏起了疑慮之心。他知道,英娘阿姐這般的神色也不會經常出現,她是在放松警惕的時候才做出這般的神情。
爲什麽是放松警惕?
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冷靜,剛剛摸到昭昭的脈像古怪之相又浮現出來。
他又去看昭昭,隻見她已經拉着宴鈴的手在說話了。她有氣無力,沒什麽悲傷,倒是有不舍之意。她微微道:“宴鈴,多謝你之前一直陪着我,如今我就要去了,你也不用爲我傷心。”
她道:“你就當我自由自在去了。”
盛宴鈴哭得撕心裂肺,“沒事的,沒事的,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
甯朔眼神一眯,“宴鈴。”
盛宴鈴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甯朔走過來,“我再探探她的脈像。”
盛宴鈴就讓開了位置,江太醫連忙道:“甯大人,還是讓老夫用銀針來試試吧。”
他家這秘方,說好也好,說壞也壞,若是處理不好,便是要死人的。好在這位昭美人竟然是個用藥的高手,竟然看見方子之後就改良了許多,毒性去了許多,但不能讓其他人摸脈像,是要露陷的。
盛宴鈴也哭着道:“太醫,那請您快施針。”
甯朔心裏有數了。他又看向門外,“太子爲什麽還沒有回來?”
蘇嬷嬷:“奴婢去的時候,陛下正讓太子殿下和順王晉王爺一塊打開嶺南王爺送的長卷壽貼。”
甯朔了然。
蘇嬷嬷去了兩次,陛下自然會看見。他又離席,陛下更會看見了。皇城裏面沒有新鮮事情,陛下心裏對太子一直在稱量,估摸着也會試試他。
他又看向太子妃。
英娘阿姐是看準了陛下的心思和太子的爲人,所以才敢做下此局吧?
他心思微微轉,低頭,再看江太醫,心裏更加笃定了。
選在今日,就是想着皇帝壽宴不好請太醫,請江太醫是最合适的。
那她們是想要做什麽?
詐死……嗎?
有這般的藥嗎?
又想起棠溪夫人的醫術,大概有了猜測。
應該是有的。
他心就慢慢定下來。
沒事就好,能出去就好。
他往裏面走了一步,本是想要攙扶起宴鈴,但被太子妃擋了擋。隻見太子妃已經到了昭昭的面前。
甯朔知道她不願意讓自己看見昭昭的脈像和臉色。
自己并不在太子妃的謀劃之内。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的捏了捏宴鈴的手。
盛宴鈴迷茫的看過去,甯朔摟住她,将她抱在懷裏,“宴鈴,不要哭了。”
一邊在她的手心寫了個詐字。
盛宴鈴渾身一僵,而後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
更傷心了。
哭得太子妃和昭昭于心不忍,但此事不能告訴她。此時,已經進行到太子妃讓人抱來阿梧給昭昭看了。
昭昭是真舍不得阿梧。
太子妃說,走掉一個美人對于皇城和皇帝沒什麽關系,但沒掉阿梧對皇帝來說就是大事了。皇家子嗣不豐,想要将阿梧帶出去,勢必不是在現在。
所以,這次阿梧肯定不能跟她一塊走。
而且……阿梧有可能永遠也出不去。
太子妃問:“即便這般,你還願意走嗎?”
昭昭猶豫了許久,還是點了頭。
“雖然對不起他,但我阿娘說,我首先是我,再是孩子的母親。”
“她對我如此,我對阿梧也如此。”
太子妃握住她的手,“我定然會盡我所能,送阿梧出去。”
昭昭很感激太子妃。這個皇城太壓抑了,她再待下去便要窒息。她想要活着,她不想就此死去。
太子妃說,如今因爲查随家的案子,天下正亂着,亂的時候正好摸魚,若是将來真的有一日查出來她和随伯英的關系,那她也死了,正好逃脫。
她走了反而好。
但大概是無人能查得出了。
她道:“你不用擔心阿梧。”
昭昭知曉太子妃這句話的重量。
昭昭問:“萬一将來此事被發現,你會受到牽連嗎?”
太子妃自信一笑,“你放心,此事,除了陛下追究,再沒有其他人了。但是陛下這麽久沒有發現你,便是發現了也不相信的。你死了,死無對證,便會以爲是其他人利用你來蒙騙他。”
“陛下的疑心,我最是了解。”
昭昭這才放心。
于是才定下了這個法子。
如今,謀劃走到了最後,她要走了。她看着孩子道:“以後,就看天命了。”
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沒有問太子爲什麽還沒有回來,估摸着,是已經預料到了結果。
不好意思,這幾天又卡文。
順了順了,今天有五更。
我算了下,一共欠下十更了。
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