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夏風冬雪似的過完一生,才是他這般人最好的歸宿。
但大丈夫豈能胸無大志,爲官者豈能沒有仁心?所以到最後,吃虧的就是他們這些還顧念百姓的的人。想到這個他就自憐自艾一番,等見到了不雨川老大人後,他跪在地上堅決不起來,将自己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和抉擇都說了一遍,直說得淚眼漣漣:“老大人,怕是我不日就要去渝州了,此去之前,我還想跟您讨讨經。”
他不起來,不雨川也沒有扶他,而是等他哭着說完委屈之後才起身鄭重的扶他起來,道:“你這确實是無妄之災。”
扶綏波在他面前也不敢藏奸耍滑,便本本分分的道:“下官出身貧寒,若是沒有渝州書院供養,根本不可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但是供養我的是渝州書院,并不是這些閣老和尚書——我對江南之地懷有感恩之情,卻也不願意成爲一個圈養的家臣。”
這是一點隐瞞也沒有,将自己的心境全盤托出了。不雨川了解的點點頭,然後看向甯朔,“我聽聞盛姑娘最近在看賦稅了……”
甯朔點頭,“是,之前看的是邸報,看着看着,便去查了我朝近幾年的賦稅。”
他想到宴鈴就笑起來,“可惜我朝女子不能爲官,否則她就要封侯拜相了。”
不雨川笑着道:“天賦是極好的。”
他端起一杯茶喝:“那她可看出什麽來?”
甯朔點頭,“是,她最近是有所察……她偷偷跟我說,近幾年陛下所需軍饷越發多,但是江南收成卻不好,所以,陛下就把這些所需的銀兩全部轉嫁給了西北一帶的州縣,增加了西北的賦稅。”
此事扶綏波早有耳聞,聞言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前幾年江南收成不好,但是西北卻是豐收,南邊有難,北邊頂上,北邊有難,南邊一直頂着,如此你來我往,才能昌順永安。”
甯朔看着他笑了笑,“那要是南邊想要借此長久的減少賦稅,将近幾年西北漲的賦稅一直延續下去會如何呢?”
扶綏波本沒将此事當回事,但甯朔如此鄭重的問,他便也想了想,道:“西北會……會不堪重負?”
甯朔點頭,“西北一帶跟匈奴和大金連着,那邊天公不作美,百姓們吃飽都成問題,跟江南的富庶根本沒法比,要他們多加幾年賦稅可能還行,要是長年累月下去,便是将人逼反了。”
一個反字,讓扶綏波坐也不敢坐了。
他驚恐的站起來,“何至于此。”
甯朔卻道:“兄長可知爲什麽會如此?”
扶綏波被吓了一跳,腦子裏面跟漿糊一樣,搖搖頭,“不知。”
甯朔站起來在屋子裏面踱步,“因爲,财庫空虛。”
扶綏波想也沒想回道:“此事我知曉——”
但話還沒有說出來,心卻被針紮了一下,疼得他的腦子又清晰了不少,慢慢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你是說……國庫已經空虛得不成樣子了嗎?”
甯朔點頭,“是。”
扶綏波倒吸一口涼氣,“如此一來,要是江南之地減少賦稅,西北之地增加賦稅——可我們都知曉,國之賦稅一半都用在西北了,那裏的兵隊,天災人禍……”
他已經不敢想象了。
要是國庫已經見底,西北天災一來,交不上賦稅,江南本就減少了稅收,于是整個國庫便變少了。
國庫一年年的變少,最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甯朔坐下來,“這也不是陛下一朝的弊端,這是幾十年來,甚至于百年來的弊端。已經如同一個發膿的傷口一般堆積在我越國的身上,若是不清除,又該如何呢?”
扶綏波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臣比君富,民不聊生,最終皇族亡破,富臣擇新主而栖。”
甯朔歎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也隻有我們心痛百姓罷了。”
不雨川一直靜靜的坐在上首聽,聞言看向甯朔,“這是你想出來的,還是宴鈴想出來的?”
甯朔:“是我。宴鈴不敢想這些。”
不雨川笑起來,“也是,這般的念頭,膽子要大才行。”
“阿朔,你膽子很大。”
随之歎息一聲,“你想的沒錯,所以陛下一直想要改革江南賦稅。”
扶綏波腦子已經不夠用了。倒不是聽不懂。而是——
“若是陛下想要改革賦稅,按照他的性子,他是一定要做的。”
“而天下大富者,莫過于渝州,我若是去渝州……”
他脖子上的腦袋涼起來,感覺已經不是他的了,而是被壓在斷頭台上,劊子手正用刀磨着他的脖頸。
扶綏波渾身立刻出了一身大汗,整個人如墜深淵,站都站不起來。如果說剛剛跌倒是震驚過度,那現在就是害怕。
純粹的害怕。
下一瞬間,他沒有說出來甚至不敢說的話,甯朔卻替他說了出來,凝神道:“是,你去了渝州,定然是要幫着做事的,那陛下清剿渝州的時候,怕是性命不保了。”
扶綏波現在甚至恨不得給甯朔磕三個響頭,這不是讓他來不雨川這裏聽指點的,這是讓來逃脫生天的。
他當即就跪在了地上,“老大人,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不雨川扶他起來,“你陷得不深,隻要不求榮華富貴,便還是能順順當當的留在京都。”
扶綏波現在隻想保命,哪裏還敢求富貴,于是保證道:“隻要能活着就好。”
不雨川便道:“我在刑部還有些面子,你要是願意,由我出面跟陛下說說,給你謀一個刑部知事如何?”
扶綏波臉上湧出感激,“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雨川拍拍他的背,“隻這般一來,你怕是要坐冷闆凳的。”
扶綏波知曉他說的是伍大人會針對他,可此時此刻,哪裏還怕針對:“得罪便得罪吧,能保命已經不錯了。”
人的要求是越來越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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