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話讓太子想了很久。他先是想這次父皇想要對付哪個世家,然後又開始想着拉晉王下水。
“就好似四年前我和太傅一般,晉王難道就沒有親信了嗎?說不得是晉王如今成了嫡子,父皇覺得他身邊的人太多了,所以想要鏟除一些。”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太子妃沒有說死,隻笑了笑又道:“壽客,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鎮國公府呢?”
太子大驚失色。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一字一句的道:“鎮國公府蘇家是你的娘家,是咱們兒子的外家,是我的嶽家,是父皇在我幼時選的左膀——他已然折去了太傅一家,砍斷了我的右臂,如今難道連左膀都不給我留嗎?”
太子妃隻是提醒他罷了。
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做事高瞻遠矚,自從太傅去世之後,東宮很多事情都是她在出主意。她道:“我隻是揣測罷了,我相信我阿爹不可能去陷害太傅。”
她說,“但我總怕,總怕有一天連我阿爹也不清白了,或者有一天他被人硬生生拖進泥潭裏,壽客,咱們走到今日這一步,實在不容易。”
說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這一路上,死了太多人,我看着看着,竟然也看淡了些。假若有一日,我家也遭遇太傅一家的局面,你連左膀也沒了,切不可一味的沉.淪,自喪,你要勇敢些,苦苦熬着,如論如何,你要走到最後去。”
太子惶恐起來,“英娘,你是不是知曉些什麽?”、
太子妃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陛下可能會做這些事情。”
她歎息一聲,“但其實你說得很對,陛下最可能動的還是晉王的親信。”
“壽客,咱們要打一場硬戰了。”
太子鄭重點頭,“我知道,英娘,你放心,我總是沒有當年那般沒用的。”
這四年裏,四年前沒有學的他努力的學了,四年前沒有的他努力的擁有了,他也不是四年前那個隻會哭隻會跪在地上求太傅原諒的膽小鬼了。
他甚至有些興奮。
“我早恨死了不雨川——這回,他若是查出了真相,他若是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有心中的道,他最後會羞愧難當嗎?他會爲當年的錯誤自盡嗎?”
太子妃本來還在感傷世事無常,聞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壽客!”
她眉目怒放,“即便是太傅在這裏,即便是蘭時在這裏!他們也不會對不雨老大人說出這等的話。”
“士爲知己者死,心中有道的人,自然會爲道義而奔赴……太傅和蘭時,若是知曉真相,不會恨不雨川老大人的。”
太子就被說得面紅耳赤,他冷哼一聲,“你們都高義,你們都大義,我卻不同了,我心胸狹窄,恨不得不雨川四年前就當街被馬車撞死!”
說完就往怒氣沖沖往外面沖,等他出了門,便有嬷嬷膽戰心驚的去問太子妃,“殿下這般生氣,您要不要哄哄?”
太子妃嗤笑一聲,“哄什麽?都是做父親的人了。”
剛說完,又有小丫鬟進來道:“殿下朝着昭美人的院子去了。”
太子妃淡淡的嗯了一聲,“以後不用報那邊的事情。”
小丫鬟點頭,磕頭下去,嬷嬷擔憂道:“再有兩個月,昭美人就要生了。”
她真怕昭美人生個兒子下來。
太子妃:“兒子便兒子,你怕什麽?我已然有了小皇孫,還有朝華,兒女雙全,難道還要懼怕其他的人生下孩子嗎?”
她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伸出手接了一捧雪,看着手裏的慢慢的融化,她突然笑了笑,“我什麽都不怕,隻怕持身不正,影子歪了,最後即便下了地獄,也沒有臉見太傅和蘭時。”
她喃喃出聲,“太傅常說,我要是男子,就沒有蘭時什麽事情了,對我很是贊賞,他的孤本,連壽客和蘭時都不給,卻肯給我。”
“還有蘭時……那麽小一個人就開始叫我阿姐,後來又叫我阿嫂。朝華出生的時候,他送來了家裏最好的翡翠,足足搬了兩箱子……太傅笑着道,蘭時是想将庫房都搬來的。”
太傅,蘭時……還有她,太子,甚至是晉王一系的人,當進了這皇城養蠱之地後,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歎息一聲,“待會太子應當會去東苑大樹下挖酒喝,你們不用攔,準備好醒酒湯就行。”
嬷嬷點頭答應,吩咐人去廚房了。
另一邊,昭美人的院子裏,太子跌跌撞撞的進了門。昭美人如今懷胎快八月,早已經行動艱難,便沒有起身行禮,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殿下有事?”
太子笑起來。他在昭昭這裏就不如在太子妃那邊緊張,他松快的走到她的面前輕聲将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昭昭,你高興嗎?”
昭昭眉間也染上了歡喜之色,“高興——真的可以嗎?真的可以翻案嗎?”
太子重重點頭,“可以。”
昭昭抱着肚子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太子總算找到感同身受的人了。太子妃很好,但她太過于堅韌,襯托得他在這般喜事面前過于喜怒浮于表面。
在昭昭這裏就不會。他們有共同的秘密,有共同的歡喜,他們是這世上最能共情的。
然後想起來什麽似的,更加高興了,站起來道:“走,現今雪停了,我帶你去挖酒喝。那酒是我和蘭時在院子牆根下的大樹下埋的,已然埋了八年,還從未喝過呢。”
他話語和腳步都輕快了起來,“我聽人說,酒埋在土裏會變腥,蘭時卻不信,他說他有古法,能讓酒埋得越久越香甜——都八年了,我們去挖一壇子出來試試。”
昭昭笑起來,“好啊……我跟你一塊去挖酒。”
太子就想,過兩日東宮宴席,找個機會還能讓昭昭看看盛家那個小姑娘。那是蘭時的小徒弟,她身邊帶着蘭時的氣息和影子,昭昭沒見過蘭時,但也該見見他的弟子。
他帶着人挖酒去了。
太子妃院子裏面的小丫鬟就跟嬷嬷道:“都八個月了,還不消停!蠱惑着殿下帶她出門,這大雪天!萬一出個什麽事情怎麽辦?哎!”
嬷嬷冷笑,“人家有八個人擡的轎子,十幾個在身邊扶着,能有什麽事情?如此興師動衆,真是讓人不恥。我們太子妃娘娘生下朝華郡主和小皇孫的時候都沒有這般的勞師動衆的。”
雖然說太子妃讓她們不要再說昭美人的事情,但嬷嬷氣不過,還是添着減着把事情說了。
“您說,這不是恃寵而驕麽?”
嬷嬷氣得青筋暴露,太子妃卻皺起了眉頭。
她的手指頭輕輕敲在桌子上,“蘭時的酒……壽客帶她去挖做什麽?”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一樣,但一閃而過,思緒又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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