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朔拆開信,裏面隻寫着十二個字:确有此事,證據确鑿,正在尋人。
仔仔細細看完這十二個字,他整個人都松快了起來。嘴角情不自禁的揚起,整個人都是快活的。
這封信是不雨川老大人給他的。是派去睦州調查管家之事的人寫的。
不雨川給他的時候,一臉肅穆道:“你拿回去後看,再來告訴我你的念頭。”
甯朔當時便有猜測。他将信抖了抖,再看了一遍,白紙黑字寫着的十二個字都昭示着這樁案子裏面還有不爲人知的真相。
他心中暢快,不免哈哈大笑起來。
再世爲人八九月,一步一步緩緩的走,走到今日,他有時候都怕自己走錯了路。
如今終于到了這一刻。
他大笑着閉上眼睛,而後突然站起來往外面走去。松墨本是過來送熱水的,瞧見之後連忙跟着一塊出門。冬日裏天黑得早,也冷得很,松墨大叫着讓呆頭鵝門童去裏面取一件披風,再從另外一個笨兮兮的門童那裏搶了燈,提着爲三少爺照前面的路。
他心裏一邊埋怨少爺讓這兩個笨人守門——其實他也知道緣由,無非是之前三少爺總覺得自己在整個甯國公府的主子們裏最笨,所以格外憐惜笨人,将别的院子裏不要的笨孩子都送來了這裏。
然後一邊又好奇少爺此刻腳步不穩的疾行——自從少爺三月裏大病一場之後,一舉一動帶着穩重,即便是着急之事,也能穩住心神,怎麽現在走得面紅耳赤,氣喘籲籲,心神不穩呢?
甯朔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在做什麽,許是人高興到極緻便是如此,他什麽都不願意想,隻一門心思走得快,腳底生風。
甯國公府大,他疾步而行,踩着月光緊趕慢趕,當看見那一座小院子的時候,這才舒出一口氣。
院子門口有守院門的婆子,他道:“請表姑娘出來,我有急事告訴她。”
婆子驚訝,覺得于禮不合,卻也不敢拒絕,便去裏間去問盛宴鈴,“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天都黑了。
盛宴鈴也訝然先生會如此莽撞,但轉瞬一想,能讓先生如此莽撞的事情,怕是随家案有了大的進展。
他肯定會第一時間想着跟自己說,所以才急匆匆的來。
于是立馬就穿了披風出來。
徐媽媽追趕不急,隻能抱着小手爐就往外面沖,“祖宗,慢一點,慢一點。”
官桂嚼着核桃幹從廂房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也跟着跑,被徐媽媽抓住就痛打一巴掌,“就是你帶壞了姑娘!”
官桂:“……”
嗚!
她委屈的朝着姑娘求救,卻正好瞧見姑娘的披風鼓着風,快步走到了三少爺的身前。
風停,姑娘也停住了腳步,因停得急,有些許沒站穩,往前傾了傾,被三少爺扶住了手。
兩人自然而然的松手,站穩。姑娘的眼睛很亮,笑意盈盈,柔聲喊了一聲,“三哥哥。”
她面前的三少爺雖然高大卻不威猛,細細高高跟竹竿一般,比不上隔壁二牛哥,打起仗來怕是要卻拖後腿的。但此刻卻極有魅力,好像一個得勝的将軍。
官桂正在呆呆的想,就見三少爺突然也朝着姑娘笑了起來,他帶着一股清冽的氣息,眸光溫和,如黑夜裏的星辰,引人遐想連篇。
像是景先生。
官桂就看呆了呆,眨了眨眼睛,正要跟阿娘說一句三少爺好像真的很像景先生,就被自家阿娘又揍了一巴掌。
她吃痛一聲,不敢再瞎想,乖乖的跟着去門口。
她和阿娘去的時候,姑娘正在側耳傾聽,歡喜的驚呼一聲,“真的嗎?”
官桂好奇,也豎着耳朵聽。
盛宴鈴可管不着她,整個人都熱血沸騰了起來,“我就說了吧!我就說這裏面肯定是有些我們看不見的真相。”
她團團轉,着急卻又努力鎮定,認真道:“三哥哥,你且等着吧,這世上的冤屈自有老天看着呢,我佛慈悲,自然不會教冤屈者不見天日,不會教六月落下飛雪,不會教窮兇極惡之人轉世輪回,不會叫他們還活在世上。”
甯朔就覺得她應當是激動壞了,竟然還當着他的面說起這個來。
但一想到她此時此刻跟自己同樣的心,擁有同樣的秘密,便酸澀之中帶着甜蜜。
他想,他之所以會喜歡上宴鈴,便是在這世上,唯有她跟自己同路。當她提着燈照亮随家牌匾的時候,他的心就跟着燈一起被她攥在了手裏。
他低頭,知曉自己此刻實在溫柔,便也不敢看她,怕她瞧出些端倪來。盛宴鈴倒是真沒在意,她沉浸在終于有一點勝利的快活裏,一心一意想着大事,“三哥哥,不雨川老大人沒有說别的嗎?”
甯朔:“沒有。”
盛宴鈴就道:“他必定是痛苦的,一輩子沒有做錯過事情,若是管家之事牽扯出另外一個真兇還好,若是管家之事牽扯出京都随家無辜……那他該怎麽活啊。”
她想到這裏,有些不忍卻又痛快,“可随家也有那麽多條無辜的人命呢。”
甯朔心情複雜的回了院子。他想,宴鈴如今看起來跟之前有些不同了。雖然依舊愛憎分明,但到底少了幾分稚子之心。這是他的錯。
但今日是好事。
如同宴鈴所說的一般,不雨川固然可憐,但是當他決定站出來的那一刻,也該知曉,随家也有那麽多無辜的生命。
他決然不去想不雨川,隻想高興的事情,于是想着想着,就又笑了起來。
這麽多年,他憋得太久了。徐媽媽在嶺南的時候就悄聲對着宴鈴說他是“一截枯木,身上都長着不高興的蘑菇。”
于是此時此刻,他甚至覺得自己身上長的那些郁郁的蘑菇都掉了好多。
于是本是坐在椅子上笑的,笑着笑着又覺得坐着笑不痛快,便由着心直接站了起來。
站起來那一瞬間,卻覺得自己這般做好像有些蠢。
坐着笑和站着笑又有何不同呢?
便無論是坐着還是站着,亦或者是躺在床上了,他還在笑個不停。
松墨進來送洗腳水的時候,便瞧見自家少爺翹着個二郎腿在床上哈哈大笑。這般的少爺也是不多見的,定然歡喜到極緻,才露出這般的少年郎情态,不然,無論是生病之前的少爺還是生病之後的少爺,也做不出這麽活潑不莊重的樣子。
不用細瞧,便知曉他得了天底下最大的好事。他樂颠颠的提着水過去給他脫襪子洗腳,“少爺,可是國公爺誇你了?”
松墨是自小跟着三少爺的,自然知曉他最會高興的事情是什麽。
甯朔聞言,搖了搖頭,“不是。”
松墨想,那我可真猜不出來了。
不過不是爲了國公爺,那是爲了剛剛去見了表姑娘?
天爺!
松墨眼神閃爍,看甯朔的腳指頭都是粉透粉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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