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上先生,這并不是一件讓人意外的事情。先生長得好,性子好,才學好,最重要的是對她好,所以有了愛慕之情,委實是順其自然。
真正讓她惶恐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喜歡上先生的。這對她很重要。
若是在嶺南起的心思,那她這般的眷戀,先生知曉嗎?他看出來了嗎?
他要是看出來了,是否……是否也喜歡她?
若是來京都之後,是她一點一點去探尋先生過去之時歡喜上的,那先生必定是不知曉她的心意了——可……天上地下,總有神明吧?
有沒有一種專門管此事的神仙将她的心意告訴先生呢?
想來想去,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在意這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隻覺得想哭。
喜歡上先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當她确定這股眷戀愛慕之情時,先生已然逝去。
她剖析自己的内心,先是認爲自己喜歡上了一個黃泉之人,必然要傷心一陣子的,或許還會作一作“君逝我方悟”,“枯木難逢春”等寂寥悲戚的詩句,然後傷心一年兩年,最後釋然曾經,跪在先生的墳前給他倒一杯酒祭奠。
但一想到自己會移情别戀,她就小聲的哭得一抽一抽。
她不想移情别戀。
外面又下起了雨。五姑娘舉着傘,披着一件鬥篷來找她。官桂和徐媽媽守在門外,倒是沒聽見她哭,隻以爲她還在睡,跟五姑娘道:“估摸着還沒醒。”
五姑娘将打濕的鬥篷解下來,自有小丫鬟接過,又給她換了一雙屋子裏面穿的緞面鞋,最後還熟練的去斟茶,端來了點心。
徐媽媽眼饞這一套行雲流水的伺候動作,暗暗記在了心裏,然後瞪了眼馬大哈一般的女兒,這才跟五姑娘道:“姑娘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五姑娘喝口茶,擺擺手,“沒什麽大事,隻過來找宴鈴說說話。”
徐媽媽猶豫,“倒是睡很久了……老奴去叫醒姑娘?”
五姑娘:“我去看看她有沒有醒——”
話還沒說完,就聽裏面傳來聲音,“是五姐姐來了嗎?”
五姑娘笑着起身,“瞧,是醒的。”
徐媽媽就去打開門,盛宴鈴早已經躺在床上,悶悶的道:“徐媽媽,叫五姐姐一人進來就行了,你忙去吧。”
徐媽媽趕緊出去,祈求的看了五姑娘一眼,希望她能勸解勸解自家姑娘。
姑娘明顯是有了心事。但她不說,自己也不敢問。哎,孩子大了,又是主子,她一個見識短淺的婦人哪裏能爲她分憂,隻好希望别人能讓她高興些了。
諸天神佛,可别是什麽大事才好。
徐媽媽貼心的将門關上,屋子裏面就黑了一片。下雨天本就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室内一黑,添了些壓抑,五姑娘走到床頭,撩起床簾子,一眼就看見了盛宴鈴哭紅的雙眼。
她心疼道:“你怎麽了?”
盛宴鈴往裏面滾了滾,拍了拍外面的位置,“五姐姐,睡嗎?”
五姑娘好笑的躺下去,伸出手抱着她,“宴鈴,是不是想家了?”
盛宴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悶悶道:“五姐姐,我遇見了一件難事。”
五姑娘:“什麽難事?”
盛宴鈴:“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說。”
五姑娘就不打聽了,隻開解道:“宴鈴,人間事,哪裏有簡單的,解決不了,順其自然就好了。就好似咱們小時候碰見難寫的字,難背的文章,覺得那是困難,可長大了,那些難寫的字難背的文章,早已經成了簡單的事情。”
“你如今的難事也是一般的,等過幾日,過一年……你也許還會覺得現在爲那些小事煩憂,實在是傻乎乎。”
盛宴鈴點了點頭,依偎在她懷裏道謝,“五姐姐,我也沒什麽大事,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告訴姨母,免得她擔心。她跟二嫂嫂如今忙活正氣和四表兄的婚事呢。”
五姑娘笑起來,“好,不說,隻當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但你哪天想說了,就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别人的,也許還能爲你解惑呢。”
盛宴鈴遲疑的點了點頭,最後歎息一聲,“哎,做人好難啊。長大也好難啊。”
她有了點精神,問:“五姐姐,徐媽媽說你早間還來過,是有什麽事情嗎?”
五姑娘:“一來是看看你,二來是幫三哥哥傳個話。他說你托付他的事情,他有了些眉目。”
盛宴鈴就蹭的一下子爬起來,“他回來了嗎?”
五姑娘:“回來了回來了,所以我才來告訴你。”
她真是操碎了心!
不過看見三哥哥和宴鈴越來越好,她也着實欣慰,比自己談情說愛還甜蜜——真是奇奇怪怪的念頭。
她也爬起來,“你們單獨在一塊肯定不行,我便來跟着你一塊去。”
盛宴鈴穿好衣裳轉身抱着她:“五姐姐,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五姑娘哈哈大笑,拉着盛宴鈴出門,兩人有說有笑,盛宴鈴對徐媽媽道:“你不要擔心,我真的沒事。”
徐媽媽總算放下了心,然後暗自神傷:哎,姑娘真長大了,小秘密不跟她說了。
轉身看官桂,官桂一手捏了一塊糕點樂颠颠的跟在姑娘身後,一塊塞給了姑娘,一塊吃進了自己嘴裏。
徐媽媽:“……”
還是要跟姨夫人說說,給姑娘再添個懂事的大丫鬟。
盛宴鈴倒是絲毫不知道她的念頭,自然而然接過官桂手裏的糕點,掰了一半給五姑娘,兩人手牽手往竹林去。今日下雨,自然不去竹林,但是甯國公府亭子很多,倒是可以去坐坐。
甯朔已經在西側涼亭裏面等了。小小一個,能坐四五個人,但隻要在亭子裏面,就能聽見彼此說話。
五姑娘笑着道:“那我待會坐在哪裏?”
盛宴鈴就有些愧疚。五姐姐對她這般好,其實睦州事情告訴她也沒事的。
她猶豫着看了甯朔一眼,“三哥哥……五姐姐可以聽嗎?”
甯朔笑着點頭,“當然。”
其實并沒有什麽關系。隻要宴鈴不說實話給五姑娘,讓五姑娘知曉睦州之事也沒什麽,反而還有個人跟她一塊,是好事。
她如今活得太壓抑了,也太小心翼翼,什麽都不敢說,年歲又小,很多事情不懂得該說還是不該說,隻好一次又一次的試探着。
他看着也心疼。
他說,“反正也不是大事,你們都可以聽。”
五姑娘就歡呼一聲,“到底是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
甯朔:“睦州随家的案子。”
五姑娘就一陣得意:哼哼,她就知道!
“我就猜是這個!”
盛宴鈴便真摯的誇:“五姐姐好厲害。”
五姑娘就不好意思得意了,“還好啦。”
甯朔等她們兩個說完之後才把大概的事情先跟五姑娘說一遍,道:“我和表妹都懷疑不雨川老大人身邊有細作,所以想查出來是誰。”
五姑娘聽得心潮澎湃,覺得這真是一件大事,“然後呢?查出來了嗎?”
甯朔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查出來。隻不過這幾日我跟申兄走得近了,說起從前之事,我便發現此事有些疑點。”
盛宴鈴緊張極了,“什麽疑點?”
甯朔:“申兄說,當初他妹妹死了之後,随明江身邊的管家去他家威脅,後來他們在牢獄裏,這個管家也去威脅他們。”
“可是……最後随家滿門抄斬裏,這個管家并不在其列。”
這是從案卷上可以查出來的。不雨川做案卷很細,他把奴仆的名字都寫了上去,但管家不在。
甯朔:“我今日還問過了不雨老大人,他回憶了許久,說當時都在查随伯英的事情,對此事好像确實沒有重查。”
他對兩個小姑娘解釋道:“奴仆的名字雖然寫在案卷上面,但并沒有寫生前是做什麽的,不雨川老大人沒去一個個比對,所以并不知道管家不在上面。”
百密一疏,今日他提的時候,不雨川臉都白了。
甯朔歎息一聲,卻也狠起心腸,勢必要把此事裏的貓膩都攤開在不雨川面前的。
他對盛宴鈴道,“我知道表妹能從别人的描述中畫出人像,明日我想帶你去不雨府,當着老大人的面,聽申兄描述,把管家的臉畫出來。”
盛宴鈴求之不得,“好呀,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