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酥送到了甯朔的屋子裏。盛宴鈴乖巧的捏了一塊吃,再捏了一塊給五姑娘,最後把一整碟桃花酥都往甯朔那裏推了推。
甯朔:“……”
他歎息一聲,知曉她如今實在可憐,便認命的捏起一塊吃。
爲了少吃一點,便要開口說話,說睦州怕她多想,說其他的不合适,便隻好說今日這碟子。
“這是母親喜歡的汝窯粉彩鴛鴦戲蓮碟,平日裏舍不得用的,怎麽用來裝酥餅了?”
五姑娘眼睛正悄默默咕噜咕噜轉呢,一聽就知曉是母親的心意,她感慨,“估摸着是母親想讓我們吃得更好,秀色可餐嘛。”
粉粉嫩嫩的,多适合談情說愛。
但可惜母親好意了,宴鈴一門心思撲在睦州随家案裏,她都聽得出三哥哥在無數次岔開話了,宴鈴還是執拗的問。
随家……哎,三哥哥是對的,确實不該叫宴鈴問這個。這畢竟是個忌諱的案子,多少人提起就噤聲。
但宴鈴看起來好可憐,她還好美,她那雙眼睛巴巴的看着誰,誰能拒絕呢?
所以她依舊坐在這裏啃桃花酥,根本不插話。
最後忍不住了,還幫着勸了勸,“三哥哥,宴鈴懂事,通透,從不主動惹事,還幫了咱們家許多,委實是個好妹妹,如今隻是癡性犯了,碰見沒明白的事情想着弄清楚,你就答應她吧。”
“不過是說說睦州随家的事情,又有什麽關系呢?”
甯朔好笑,“你倒是幫她!。”
然後問盛宴鈴,“你真要聽?”
盛宴鈴忙點頭,“三表兄,我就聽一聽,真的。”
五姑娘也覺得是,“愛讀書的人都有點小執拗,就好像看見一本書,總要看完心裏才舒服,要是看不到後面的,便抓心擾肺,睡不安甯。三哥哥,你就說吧。”
盛宴鈴應聲蟲一般跟着哀求,“三哥哥,你就說吧。”
她本就長得有些妩媚,平日裏的呆呆糯糯去了一半的媚意,又因眉宇間的書卷氣讓她看起來頗爲溫婉,又少了些許,便沒人注意到她長着一雙純澈的桃花眼。
如今這般乞憐,一雙挑花眼巴巴一看,驚得甯朔身上都起了一層層汗,猛的往後面退了一步,又是正坐在椅子上的,于是連椅子也帶着嘎吱一聲,在對面上劃出尖銳難聽的聲音。
五姑娘疑惑,“三哥哥?”
盛宴鈴倒是回過神來一點了,“三表兄?”
甯朔深吸一口氣,來不及想那一瞬間自己想了什麽龌龊不恥的念頭,就趕緊道:“無事……無事。”
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他也沒了推拒的心思,隻能歎息一聲,“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說與你聽一聽。”
五姑娘就舒出一口氣:說說也好,多說說話,增進感情嘛。
盛宴鈴感激不盡,“三表兄,你真是個好人。”
甯朔無奈,卻又覺得酸澀歡喜,他深呼吸一口氣,頓了頓才道:“睦州,也是甯家的老家。祖母不日就要回去了。”
“她回的睦州老家,說的是睦州桐廬。睦州一共十六縣,桐廬是睦州的附郭縣,睦州府衙就在桐廬裏面,所以人傑地靈,出了不少世家。”
“我們甯家是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剩下的,便是王,柳,郁三家。這三家五十年前還有人在朝堂爲官,五十年後卻沒了,後代子孫們主要從商的多。”
睦州是江南水鄉,吃的是糧食和漕運。這裏面的門道大了,單獨是商戶是吃不下這麽大的生意,所以一般“官”也會進去摻一腳。
盛宴鈴點點頭,“随家也是桐廬人嗎?”
甯朔:“是,桐廬随家……并不是世家,隻是在随伯英這一代突然起來了。靠着随伯英,随仲英也開始從商,但他不做漕運,不做糧食,做的是瓷器。”
這般的生意,在漕運和糧食面前是不夠看的,但卻能自保。
他沉沉的道:“從随仲英做瓷器生意而不是漕運和糧食可以看出,随家并不願意摻和進官商之事裏,又或者說,不願意跟甯家搶生意。這般避開世家,就是怕出事,算是一種穩重和謹慎的做法。畢竟,随伯英風頭最盛的時候,甯國公府也要避其鋒芒,他要是想要插手,便還是能插手進去的。”
盛宴鈴聽得連連點頭,“然後呢?”
甯朔:“随家一直安心做瓷器生意,随仲英老實,倒是也一直安生。隻是随仲英的兒子卻長大之後,成了個纨绔。他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喝花酒,搶女人,很快就惹上了麻煩。”
說到這裏,他聲音染上了一股陰郁,将案卷攤開,指着一處由不雨川親自寫上人證物證俱全的證詞道:“景耀二十年,随仲英之子随明江因爲強搶民女打死了人。”
盛宴鈴瞪大了眼睛,“打死了誰?”
甯朔:“被他搶去的那個姑娘。”
盛宴鈴呼出一口濁氣,“确定嗎?”
甯朔點頭,“确定……确實是證據确鑿。”
那個姑娘抵死不從,随明江這個畜生……景耀二十年才多大?十六歲。
十六歲,就敢禍害死一個姑娘了。
盛宴鈴卻繼續問,“随伯英和随……明庭,應該不知道吧?”
甯朔搖頭,“不知道。據随仲英說,他知曉大哥爲人剛正,若是知曉此事,必定會讓随明江坐牢,所以就花了錢财,把此事壓了下來,又軟禁了随明江一年,本以爲他會好些,誰知道卻越發大了性子,又開始受賄。”
剛開始,随仲英沒察覺,後來卻發現自己家多了二十萬兩白銀。
那時候,他本是有機會退一步的,誰知道随明江卻道:“父親,我已經用了他們十萬兩白銀,你拿什麽去補?不若把這二十萬兩白銀五五分,一半送去京都,就說我們賣瓷器孝敬的,一半咱們留着自己用。”
他頗爲不滿,“甯家就不說了,他們家有甯國公府撐腰。可柳家,郁家有誰啊?他們家拿十萬兩銀子出來,根本沒人會覺得奇怪。獨獨我們家,累死累活,好名聲都讓大伯父得了去,他在京都吃香喝辣,走太子太傅,可我們呢?我們連十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白讓人嗤笑!我如今出去都嫌丢臉!”
“父親,若是大伯父真疼你,怎麽會不讓你去做漕運和糧食的生意?我看啊,他就是自私!”
随仲英就答應了。
盛宴鈴手慢慢的蜷縮,“可這般一來,不是将随伯英摘了出來嗎?”
甯朔深深看了他一眼,“睦州一案,是不雨川老大人親自去審的,是秘密,當時除了陛下親随,誰也不知道。後來不雨川回京,狀告随伯英,則是他掌握了随伯英的其他罪證,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盛宴鈴抿唇,“好……那不雨川老大人,是如何看待這兩兄弟的案子呢?”
甯朔:“各貪各的。”
盛宴鈴:“……什麽意思?”
甯朔:“意思就是,不雨川認爲他們兄弟兩個人,每一個都沒有忍住誘惑,貪了銀子。但互相都沒有告訴。一個認爲對方老實本分,不堪爲謀,不願意他拖後腿,一個認爲對方剛正無私,隻能跟其他人謀合錢财。”
五姑娘聽到這裏,感慨道:“怪不得我聽人說,随家一案,分成了兩份卷宗呢,互不相關,原來内情是這樣的。”
盛宴鈴卻沒有說話。她想了很久,桃花酥都啃沒了,最後才問了甯朔一句話,“那……那表兄覺得,睦州随家案,從現有的案卷來看,有疑點嗎?”
五姑娘詫異,“都定案了,有什麽疑點?”
盛宴鈴低頭:“就是想問問……”
甯朔卻在她問的一瞬間五髒六腑倒騰起來,半響才艱難的道了一句,“沒有……沒有疑點。”
就連不雨川每日裏見的人,說的話,都沒有任何疑點。
他真的好似一個苦行僧一樣,清正廉明,愛護百姓。
但他越是這樣,甯朔卻越煎熬。
盛宴鈴的眸子也暗淡了一些,“哦……沒有疑點啊。”
如果此事是真的,那随明江是死得呱呱叫的。
但也不能直接就相信了表兄的話。萬一表兄和不雨川老大人也弄錯了呢?
她還是需要找個機會查一查。
如何查?
必然是要好好想想的。
但是很明顯,無論是表兄還是不雨川老大人都将随家當成了兩件案子。
即便睦州随家是真的,那也不能證明京都随家是真的。
而且,表兄正跟着不雨川讀書呢,不雨川主管兩案,他知道的肯定多。若是表兄能問出一些什麽……
她就眼神熱烈的看向甯朔,“三表兄,我再給你做些桃花酥吧!”
甯朔本還在傷戚的心:“……不必了。”
“那就再給你做些小麒麟。”
“……好。”
“三表兄,我對案卷很感興趣,我能經常來找你嗎?”
“……行吧。”
盛宴鈴高興起來,又把桃花酥推過去,“三表兄,吃,你吃。”
甯朔婉轉推卻:“……待會再吃吧。”
五姑娘眼睛又咕噜噜轉起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回去告訴望眼欲穿的栗氏,“母親,他們都愛吃桃花酥,他們都愛看卷宗,他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栗氏心急如焚,“哎!可惜我沒去看一看!”
一章半,大肥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