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是鎮國公老夫人的六十大壽。栗氏和二少夫人早早就備好了一應要用的東西,一家子人齊齊要去祝壽。
甯老夫人如今“病”了,不“能”出門,四少爺倒是罕見的從國子監回來,一同随着前往。
他也是個少年英才,雖然弱于宋青雲和于行止,一直穩居第三,但因是第三,卻是沒什麽人提起,于是有些默默無聞。
他跟于行止身世倒是很像。也是庶子,生母早逝,自小跟着栗氏,但比于行止心胸開闊得多,一言一行皆是大氣,隻不過……跟甯國公和甯二少爺一般,他也是個不苟言笑的。
父子三人冷冷站在一塊,甯朔便顯得鮮衣怒馬起來。他今日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衣裳,繡着青竹,底下着的鞋子也蜿蜿蜒蜒的點綴着銀線挑染成的竹林,顯得十分富貴。
盛宴鈴出了門,在門口遇見衆人,第一眼看的就是他。他是裏面最高的,也是唯一一個見了她就眼眸輕笑着的。
她瞧見了這份笑意,便覺得笑意似春風,于是也朝着他笑了笑。五姑娘瞧見了,好奇問,“你笑什麽?”
盛宴鈴指了指甯朔身上懸着的小麒麟,“看,還挺配的。”
栗氏也跟着看了過去,笑道:“是我特意讓他戴上的!你這個麒麟給他帶去了好運,宴鈴,我要謝謝你。”
盛宴鈴不好意思,“姨母總是謝得我心虛。”
栗氏攬着她:“不過你也要謝謝你表兄,你頭上這支钗子是他選的。他眼光好,給小五和芸娘挑的都好看,我就讓他也給你挑了一支,果然很好看。”
盛宴鈴今日穿的是那套百蝶舞桃蕊的衣裳,頭上的簪子卻是一枝牡丹雕花樣式。她的樣貌本就是帶些妩媚,桃蕊含苞待放,壓下了一些豔麗,牡丹卻将她的端莊顯露出來,與妩媚相輔相成,實實在在的淡妝濃抹總相宜。
等上了馬車,五姑娘跟盛宴鈴一輛馬車,她悄悄道:“小時候三哥哥就被送去了秋山書院,母親不忍心,幾次三番接回來,父親卻執意要送去,回來三哥哥自己也不願意待在家裏,喜歡待在山上。母親當時就說,三哥哥以後要和家裏生疏的,爲了讓他多跟我們多多熟悉,就總拉着他替我們選東西。”
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她歎息,“現在的三哥哥真好,以前悶不吭聲的,我真擔心他。”
盛宴鈴沒見過三表兄從前的模樣,但也認可現在的三表兄很好。她說,“人總是經曆了生死之後,就豁然開朗,會慢慢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五姑娘就斜睨了她一眼,“一般你說這話,便後面跟着你家先生的話。我聽你說了這般久的先生,大概也猜得出你家先生肯定看透了生死吧?”
她興奮的道:“快說說,你家先生于生死之上,可有什麽感悟?”
盛宴鈴便羞澀一笑,但搖搖頭,怅然道:“我家先生說,他沒看開過生死。他其實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但他做不了,便隻好在嶺南等死了。因爲做不到,便心有執念,也就算不得看淡生死。”
她還記得,先生說這話的時候,是來嶺南第二年的春日。她坐在爬滿了淩霄花的牆下,手裏捧着一碗熱騰騰的粥,聽着先生用極爲遺憾的聲音道:“如今,我隻是一截枯木罷了……閻浮提衆生,起心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
這話說得她極爲傷感,也曾問先生到底要做什麽事情,先生卻隻是笑着道:“春時已盡,多思無用。”
但他還是思慮過重。大夫說,先生要是想得少點,也就可以多活幾年。
想到這裏,她歎了一口大氣,“後來,我也不敢問先生要做什麽事情了……我應該問問的。如果我知曉的話,再難,我也會爲先生去做的。”
這也是她想找到先生身世的一個小小的原因。
五姑娘就寬慰,“還望你能找得到。”
盛宴鈴就想,她如今還得偷偷的找,估摸着更難了。
這實在是一件傷心事。大好的日子,她便不想讓自己露出難過的神情,想了想,轉移話題,“五姐姐,你跟我說說鎮國公家的姑娘們吧,夫人們打個招呼就走了,姑娘們說不得要在一起說話。”
五姑娘點頭,“是,肯定要說說話的。雖然說……鎮國公府是太子的嶽家,太子和晉王又是……我們卻還是要相交的,不能躲,免得人家以爲我們别有心思,你明白吧?”
盛宴鈴懂。她雖然剛來京都不久,但也聽聞了太子和晉王不和。而甯國公府則是四皇子的嶽家。
五姑娘就小聲說,“太子妃今年二十七歲,跟太子同歲,是家裏的大姑娘。她之下,倒是有十九個姑娘,但已經有十五個已經嫁出去了,有些嫁出了京都,有些在京都,但嫁的人也不顯貴,今日回來,也是做姑奶奶回的,并不會有時間跟我們交談很久。”
所以她們要記得的姑娘隻有四個。
五姑娘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她家的姑娘,我也記不全。”
實在是太多了。
盛宴鈴就想了想五姑娘剛剛的話,抓住了“嫁得都不顯貴”的話頭,也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隻有太子妃一個嫡出的?”
五姑娘點頭,“鎮國公隻有太子妃一個嫡女,但有三個嫡子。他一共有五個兒子,隻有兩個庶出。不過孫子孫女倒是多……反正,他家裏子嗣太多了。”
盛宴鈴倒吸一口涼氣,“這麽多啊……”
五姑娘:“對。所以外面有時候還拿咱們家跟他家比。”
甯國公府子嗣少嘛。
然後看看左右,即便坐在馬車裏面,但還是小心翼翼,聲音壓低了再壓低,最後想開口,卻還是害怕被人聽了去,幹脆附到盛宴鈴的耳朵邊道:“其實,不止是跟我們家比,還跟以前的随家比。”
“随家也是一個兒子,那位大人還沒有納妾,自從随家主母去世之後,他就帶着兒子一個人過的。”
京都裏面的人說起他來,都說他是不近女色的君子,而鎮國公一房妾室又一房,兒女生了二十幾個,于女色之上,實在是沒有收斂過的,都知曉他是個貪好女色之人。
這話,但凡說給京都裏面其他的姑娘聽,都能聽懂。但是盛宴鈴不知道啊,她好奇道:“随家?”
聲音隻不過是大了點,五姑娘就吓得厲害,趕緊又附過去,悄聲道:“是,之前的太子太傅随家,随伯英。”
四五年前,随府滅家的時候五姑娘已經十一歲了,倒是記得許多事情。她見盛宴鈴一點也不知曉,便道:“這事情是忌諱,你千萬不要說。尤其是在鎮國公府。”
她簡單的将随伯英貪污一案說了說,然後道:“當年,陛下,鎮國公,随伯英,是傳聞中的君臣相合。鎮國公和随伯英年歲相當,又都是輔佐太子的重臣,一個是太子太傅,一個是太子嶽父,兩人很是交好,經常一起出去喝酒,有時候随伯英還會睡在鎮國公府。”
“因太過親近,于是很多人拿他們作對比,其中就有比子嗣的。”
盛宴鈴先感慨京都的人無聊,然後歎息,“可惜了,那麽個大官,竟然貪污。”
頓了頓又道:“幸好他子嗣少,不然像是鎮國公府,要是獲罪,真要抄家滅族,那該……”
該死多少人。
五姑娘就點點頭,“誰說不是呢。”
但兩人很快覺得這個話題又沉重了,立馬又說回輕松的,比如說還留在鎮國公府沒有出嫁的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四位姑娘的性情,好不好相處等事。
這般說了半個時辰,馬車才慢慢悠悠的到了鎮國公府前。
盛宴鈴下了馬車,瞧見門前兩隻石獅子威武不凡,車水馬龍不斷,感慨道:“書中寫的鼎盛之家,應當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