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朔笑起來很好看。這源于甯三少爺其實長得很是俊美。
但他總喜歡低着頭。他低着頭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很自卑。
這個家裏,任何人都是聰慧的,隻有他好似笨得很。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不笨,隻是普通了些,可是在甯國公府,普通就是一種罪過。
于是,他的頭越來越低,又因常年在外讀書,跟家裏人溝通少,即便是栗氏的好言好語他也當是哄娃娃——母親愛他,看不見他的短處,但他認爲自己委實沒有長處,所以母親的誇獎他也不敢受。
他還憋着一口氣,想要給家裏的人看看。看看他是不是鳳凰,看看他有沒有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聰慧。但他始終普普通通,他做出過最好的文章,不過是父親和兄弟們平日裏常寫的。
他便日漸一日的越發沉默寡言,低頭垂眸,即便是笑起來也是沒有聲音的。
栗氏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又不知道怎麽辦。今日她從小遊廊處過,卻看見他仰頭擡眸,好似還伸展開了整個身子,正在看着宴鈴笑。
他笑得不算大聲,是悶笑,抖落着肩膀,應該是宴鈴說了什麽讓他實在是忍俊不禁。
他這般一笑,少年人稚嫩的臉龐所帶着的那股獨特少年氣就出來了,朝氣蓬勃,像極了山間的一股風,一股烈風,凡有所過之地,所有人都知曉他來過。
跟從前大不一樣了。她的兒子,終于快活了起來,終于不是沉默得讓人忘記了甯國公府還有個三少爺。
真是病了一場,終于長大了。
栗氏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起來,還笑出了些淚水。她歡喜又心酸,連忙止住要過去打攪他們的丫鬟,輕聲道:“我們去書房找國公爺,别去他們那裏了。表兄表妹的,還有丫鬟婆子陪着呢,沒事。”
站在廊下廊上的兩個人還不知道栗氏來了又去。甯朔還在笑,覺得盛宴鈴實在是将他捧到了天上去。
天上下凡的神仙啊……神仙沒有,孤魂野鬼倒是有一個。
盛宴鈴卻爲他的笑很是不滿,覺得他是在質疑自己說謊話。
她便認認真真道:“我家先生,谪仙一般的人物,自有一番幽蘭氣質在身上。但凡瞧過他的人,就沒有說他是個落魄書生的。”
都說他是世家公子來養病呢!
隻是……先生是從哪裏來嶺南養病的呢?盛宴鈴也不知道。
先生說的是官話,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口音,但她聽着,倒像是京都人。她阿娘就是京都人,但她娘早就說嶺南話了,所以當時她隻是偷偷猜測他是京都人。
“等我來了京都,我就更确定先生是京都人了——他說的話,跟你們說的一般無二。”
很多東西都可以裝,唯獨這些說話行事的習慣裝不了很長時間,她敢打包票保定先生就是京都人。
但她說完這句話,又落寞的道:“我前幾日就問過五姑娘了,她說京都沒有姓景的世家,景姓的人都很少。”
景這個姓很是罕見,她也隻是在大雄寶殿寺裏見過一盞長明燈而已。然後就有些悲戚:她見過的姓景的人都去世了。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這股突然來襲卷全身的傷心,道:“然後我又失去了先生的身世線索。”
她其實将這些話說給表兄聽,還是有所求的。她說,“我想——我想求求表兄,等我将先生的畫像畫出來,你幫我看看認識不認識好不好?”
她還想畫出來給二表兄看看。二表兄常年在朝堂行走,沒準認識更多的人。
甯朔見她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就頭疼,還心疼她一腔真心實意。但他的畫像确實不能在京都傳出去,若是傳出去,勢必會給她帶來災禍。
他是有罪之人。說得難聽一點,就是逃犯。
所以在嶺南的時候,他也對她耳提命面,讓她對外不可細說他的事情,尤其不能畫他的畫像。
當時她的畫技已經很好了——這個世上真的天賦者。她的畫技沒有人教導,純粹是她自己琢磨着畫,畫出來的東西如同真物,惟妙惟肖,他是比不上的。
她還愛鑽研些小道,尤其愛畫人臉。形形色色的人在她面前過一遍就有了模樣,她回去就用筆将他們的臉都表情畫出來。
她之前也畫過他一張人臉,被他嚴詞罵了一頓,這才答應不再畫他。
誰知道現在她到了京都,沒了他的管束,膽子又大了些,還敢去摸他的身世了。
他就隻好勸,“我剛剛聽你說你家先生,倒是聽出了他不願意提及過去身世的意思,既然他不願意,你就不要去找了吧……且我猜測,他應該也不想讓你畫他。”
盛宴鈴就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家先生是不準我畫他。”
彼時爲了讓她忘記畫他臉的念頭,他還特意給她找了事情做。
“他讓我練習憑空畫人臉。就是我沒見過這個人,但他給我說這個人臉上的特征——比如說濃眉大眼,颚骨高,鷹鈎鼻,大嘴巴,我若是能依着這些特點将大概的臉畫出來,我就能出師了。”
“先生說,這是幾百年前仵作和衙役等人會的本事,若是學好了這門本事,以後說不得有大用處,所以我現在還在學。”
不過她在先生的面前很少練習這門畫技,畢竟跟着先生是去讀書的,不是畫畫的。她還想默默地練好了這門本事以後吓壞先生呢。
正所謂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嘛。
——但這門本事是甯朔是哄她玩的。她這般一說他也驚訝:他以爲她知道這是哄着她的話呢!這本事前朝是有人練成功過,但等練成功之後,已經是暮年了。
他隻是爲了轉移她的注意罷了,她後來一直沒有在他面前提,甯朔就以爲她知曉他的意思已然放棄了。
所以原來她一直不知道?她還默默的練上了?
他好笑又心疼,還道:“既然他如此不願意透露身世,你還畫他的臉做什麽?還尋他的過往幹什麽呢?”
盛宴鈴就看了他一眼,道:“表兄還沒有至親之人死去世吧?”
“你可能不懂我,先生在世之時,我一直覺得他的身世不重要,他的過去也不重要。可是他過世之後,我就突然覺得……我該去探尋探尋他的過往。”
甯朔的眼睛又柔了起來,“爲什麽?”
盛宴鈴:“不爲什麽……如果真要說的話,可能就是——這個世上,總要有人知曉他一生是如何的吧?”
不過,她覺得表兄說的也對,先生既然之前不喜歡她知曉他的過去,連名字都不曾告訴,如今她私自查,怕是會惹他生氣。
她歎氣,“算了,先把婚退了再說吧,先生的事,以後慢慢來……我也怕他惱了我,連夢也不給我托了。”
如果有寶子看到這裏的話,可以給我留一個評論嗎?
mua!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