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甯國公府的燭火就亮起來。盛宴鈴也被官桂和徐媽媽拎了起來沐浴,将她裏裏外外搓了一遍,又抹上了香膏。唇上還擦了些許胭脂,讓她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最後一根白玉簪子戴在頭上,簡單又大方,徐媽媽卻不滿意,還是覺得姨夫人那套景泰藍的頭面最好,要是戴在姑娘的頭上,便是佛祖也能迷了去的,何況于五少爺一個區區凡人。
盛宴鈴就抿唇笑——完全是被徐媽媽誇張的話逗樂的。至于五少爺……她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之前那般期待了。
哎,這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反正,她覺得自己以後成婚了也埋頭看書吧,不管他的那些莺莺燕燕。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瞬間靜下來,她想,要是她爲了後宅之事而傷心忘記了讀書,那也對不起先生這麽多年的教導。
等收拾好了,去姨母院子裏面用了早膳——今日因要早出門,便不用去老夫人那裏請安,兩人吃了一個安生的早膳。
吃完早膳去寺廟裏,她和姨母一輛馬車,表兄一輛馬車,丫鬟婆子們一輛馬車,奴仆侍衛們都是走路的。
一行人浩浩蕩蕩,很快就到了寺廟裏。栗氏教盛宴鈴,“京都這個地方,人多,上朝的,做生意的,出來謀生的,比比皆是,衆人又都是有面子的,坐轎子,坐馬車,騎馬,要是碰上了封堵的時候,那便是坐在馬車裏寸步難行。”
“于是想要出門,尤其走這條正街之時,便要起早,早早的出了城門,在郊外走起來就快很多。”
盛宴鈴便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她打開窗戶往外面小小的看了眼,瞬間就覺得姨母說的話真對。
人好多啊!
等到了大雄寶殿寺裏,于家人還沒有到。栗氏就有些不高興,怎麽能比女方來得晚呢?真是生氣。但是不好跟孩子們說這個,便先去方丈那裏要了一間女齋舍歇腳。
因是女齋舍,甯朔是不好在這裏的,就去了外面大殿。盛宴鈴坐着等了一會,卻還不見于家人來,便有些蠢蠢欲動,她小聲的跟栗氏道:“姨母,我能不能先去一趟正殿裏面看看給先生供奉的長明燈。”
上回給先生做法事她就沒來,這回來了,定然想去看看的。栗氏答應了,她道:“你去你去,等人到了,我就叫你回。”
她心裏極爲不高興,準備等于家來的時候要好好的說一說,免得她們以爲她家宴鈴是可以輕慢的。
徐媽媽和官桂跟着盛宴鈴一塊去正殿,徐媽媽一路上憋紅了臉,在心裏将于家的夫人罵了一頓,覺得肯定是不愛護庶子,這才來晚的。
官桂卻有另外一番看法,她說,“姑娘,你以後要立起來,于五少爺看起來是沒用了。”
她認爲連第一次見面都遲了如此久,于五少爺也不見得多厲害,當然,她也認爲于夫人心壞,這才故意來遲了。而于五少爺反抗不了嫡母,足以可見沒什麽用,隻能是姑娘自己立起來了。
盛宴鈴聞言笑了笑,“等往後再看看吧,别冤枉人家于夫人,她若是這般人,之前就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先生跟她說史冊的時候就曾說過,嫡母要拿捏庶子,最是好拿捏他們的婚事,比如史上出了十八位宰相的蘇家,百年前就有一樁比較出名的嫡庶之争。
說是彼時蘇家庶子比嫡子厲害,在士林裏面頗有名聲,他的嫡母就開始拖延他的婚事,用他的名聲爲筏子,認爲他将來是登閣拜相的人,必定是要挑個好的,于是挑這個,挑那個,幾年了就是不定下來,久而久之,有女兒的好人家就不願意跟他說親了。
按照姨母的說法,這位于五少爺也是少年聰慧有名聲的人,想來要拿捏他,這婚事一年拖一年,也能拖得他心煩氣躁,而不是這般痛痛快快的将婚事定下來。
她道:“先生說,做人做事,不能妄自猜測人家的好壞,要多看看爲人再說。”
徐媽媽就撇嘴,“姑娘就是被景先生教壞了,這世上之人,天生就有敵對。”
正妻與妾室,嫡母與庶子。
盛宴鈴可不愛聽這個,她馬上道:“先生說的怎麽能有錯呢?你看姨母,她就很好,她對五姑娘和五姑娘姨娘都很好。”
徐媽媽就笑,“姨夫人是萬裏挑一嘛。”
官桂促狹,“阿娘,景先生的長明燈可就在這寺廟裏,你說他的壞話,說不得他就在看着你。”
徐媽媽就覺得後背一涼,連忙閉嘴,還在心裏不斷的說先生勿怪,盛宴鈴和官桂就捂嘴巴笑起來。
但等進了正殿,三人的臉都變得正經。
此時太陽初升還沒多久,正殿裏面并沒多有多少日光,一盞盞長明燈裏面的燭火卻将整個大殿都照得如同正午時分。
這裏,該有多少人家思念的人。
她的心就酸起來,“我想先生了。”
不過很快,她就看見了站在另外一側的甯朔。她驚訝一瞬,走過去問好,“三表兄,你怎麽在這裏。”
甯朔是來看自己的長明燈的。誰知道卻在這裏看見了自己兩盞燈。
他垂眸,“無事,就來走走。”
而此時,盛宴鈴卻已經看見先生的長明燈了。别的長明燈下端都是寫了名字的,唯獨先生隻有姓氏。她眼裏就有了淚:早知曉,該問一問先生的名,這般供奉,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收到她燒的紙錢。
然後餘光一瞥,卻瞥見了擺在先生旁邊的另外一盞長明燈。那上面的名字也姓景。
嶺南姓景的人很少,盛宴鈴活了這般久,也隻見過先生一個,沒想到在這裏看見了另外一個姓景的人。
她喃喃讀出來,“景——蘭時。”
“蘭時——”
真是個好名字。
随後擡頭,卻見表兄臉色極爲複雜,他緊緊盯着她,眸子卻是能柔出水來——她也不知道柔出水來這個詞形容他此刻的眼神對不對,但她着實被吓着了。
他這般看着她,好似她是什麽極好極好值得珍藏一輩子的人一般。
先生也曾這般看過她。
表兄跟先生,真的很相似。
她急急低頭,覺得自己又在胡思亂想,甯朔也知曉自己委實冒失,連忙移開目光,但嘴角卻彎了起來。
——從未想到,自己還能從她的嘴裏聽見這個名字。
她念他的名字,念得極爲好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