顱腔内的積血并不多。
通常情況下,開顱手術的積血有兩個來源。一個是患者術前發生顱内出血,産生積液。另一個是術中出血,也就是開刀導緻的。
周燦的切開術已經是主任級别,手感反聩更是強得變态。
對于血管、神經、肌腱等都能一一識别。
這種手感能力絕不是普通外科醫生能夠擁有。往往隻有手術經驗豐富到極點,切開術水平達到主任醫師以上,才有可能擁有。
它的作用和好處自不說。
可以讓術者在手術過程中把手術出血降到最低。
周燦現在做各類大手術,出血控制足以讓每一位醫生感到羨慕。
别人搞個剖腹,至少出血300ml以上。
由周燦來操刀的話,不但手術速度極快,而且出血量少得可憐。開腹手術,他一般都能把出血量控制在100ml以内。實際上,他的開腹手術出血通常隻有50ml以内。
這可不僅僅隻是切開腹腔那麽簡單,還包括術中切除腹腔腫瘤或者是闌尾等等。
在普通醫生看來,這幾乎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因爲要做到這麽少的出血,實在太難了。
隻能說,做手術不但要技術好,還特别吃經驗。
周燦在切除某個病竈前,能夠清晰的知道這個病竈周圍有哪些較大的血管,該結紮的提前結紮好。小的血管,在術中,他可以直接電凝止血。
“出血源找到了,是一處動脈血管破掉了。”
把積血抽幹後,出血點已經清晰可見。
當然,尋找出血點在周燦操作起來,完全就是順理成章,輕松易常。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和時間,輕易就找到了出血源。
但是換一個人來主刀,除非是武白鶴這種神外科的主任醫師,否則一般人根本達不到這個水平。
看事容易做事難。
看着周燦操作時格外輕松,但是換成現場其他醫生來操作,那就很可能是如臨大敵般的緊張,甚至有可能雞飛狗跳,發生各種問題。
做這種要命的大手術時,能夠讓周燦、武白鶴這種級别的外科醫生主刀,絕對是患者的幸運。
周燦這次根本不問武白鶴,直接就把出血點電凝止血。
血管不大,供血路徑可取代性強。
把這處小動脈血管電凝止血後,這條血液通路就被阻斷了。但是不用擔心,身體内有着無比豐富的血管系統,它們像樹根一樣密密麻麻,遍布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這根動脈血管被阻斷後,其它鄰近的動脈血管、更細一點的血管都會自動承擔起新的血運任務。
要不了多久,新的血路就會形成。
但是較大的血管就不能輕易電凝止血或者結紮止血。有時候必須想辦法修複。
因爲較大的血管相當于樹根的主根,斬斷一根就少一根。
很難在短時間内形成新的替代血路。
這會導緻缺血型器官與組織很快發生壞死,或者是功能受到嚴重影響。
“咦,這裏有條血管似乎存在狹窄與閉塞。”
周燦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看向顯影屏幕,隻能看到腥紅的顱内組織,白色的是大腦。根本看不到阻塞的血管。
武白鶴一直緊盯着屏幕在看。
他本身就是協助周燦手術。
需要把一些腦組織牽拉開,基本都由他來操作。
武白鶴窮盡目力,可是仍然沒能發現有問題的血管。
“在哪?”
他隻得拉下臉問道。
别以爲這些頂級主任醫師們什麽都不在乎,他們最在乎的就是臉面。特别是他們擅長領域的權威與地位,那就更是看得極重。
人嘛,在某一領域鑽研了大半輩子,肯定以這一領域的成就爲驕傲。
大家同樣都是肉眼凡胎,周燦比武白鶴的從醫經驗要少掉幾十年,可是周燦發現了問題,武白鶴卻沒能發現。他的臉上肯定是挂不住的。
更何況他還把手下的團隊成員叫了一部分過來。
有醫生,也有護士,一個個平日裏把他當神靈一樣尊敬着子崇拜着。
現在他落了下風,讓手下的醫護們怎麽看他?
“其實我也隻是猜的。您看這片灰質是不是存在問題?”
周燦扒開部分腦組織,以便讓武白鶴獲得更大的視野,看得更清晰。
他這麽說,不過是在給武白鶴留面子而已。
哪個醫生做手術時會去猜測某根血管是否病變了?
想猜也很難有這個本事啊。
武白鶴盯着那處腦灰質仔細觀察,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萎縮,似乎有退化迹象……這明顯是營養供給出了問題。從解剖學來分析,這處腦灰質隻有一根較大的動脈提供血運,兩根靜脈回路……”
說着說着,武白鶴的眼神猛地一亮。
是了,肯定是給這處腦灰質供血的動脈血管出了問題。
他這時才明白過來,周燦這是在給他台階下,幫他留面子呢。
“把患者的頭部檢查片子放大看看。早知道應該查個彩超會更精确一點,不過CT片子也能勉強湊合。”
彩超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它可以将血管内的血液流動實時掃描成影。
用于查看血管的血運是否通暢,它的精确性和診斷意義甚至強過很多高精度的儀器。
有些年輕醫一味的崇尚核磁共振的高清晰度,高精确性。
其實這是一種不正确的臨床診斷思維。
彩超、B超、X光,各有各的優點,它們能夠一直被使用,沒有被淘汰,自然有着其可取之處。
患者照個彩超才一百多元,照個核磁得多少?
至少大幾百,精度高一點的更是高達兩千元以上。
要說查血管是否通暢,除了CT造影,應該再沒有别的檢查方式比彩超的診斷更直觀了。
武白鶴盯着患者的頭部CT片子仔細查看。
“把這處再放大一點。”
放大後看了一會,武白鶴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患者在外院還做了一個頭部核磁吧?也看看。”
他顯得十分嚴謹。
即便已經在周燦的提醒下發現了問題,但是仍然想要獲得檢查數據來支撐。這也是絕大多數老醫生的慣性思維。
就兩個字,穩妥。
爲什麽這樣說呢?
因爲很多老醫生都被患者和家屬告過,打官司時,那肯定要講證據啊!
醫生辯護時,空口白牙說出來自然沒人信。
這時候,提供檢查數據,然後告訴法官或主管部門的工作人員,我給患者治療時的依據是根據檢查數據來的。我嚴格遵守了醫療規範。
然後領導們一看,确實如此。
隻要查明醫生在診療中确實不存在過錯,官司基本也就赢了。
做手術,有着嚴格的适應征。
不能醫生認爲患者顱内給腦灰質供血的這根動脈血管出了問題,就直接給人家手術解決。
那肯定不合規矩。
得從檢查數據中發現問題,然後再決定手術解決方案。
術前沒能發現這處血管存在病變,其實已經算是漏診了。
不過這在臨床手術中十分常見。
有些病竈極爲隐蔽,即便是經驗豐富的醫生診斷,也不容易發現它們。
有一項檢查,名爲術中探查。
就在在手術中進一步探查病竈部位。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醫生在手術中的權力非常大。各方面的規章制度,對醫生的手術也是較爲寬松。
頗有點嚴格準入,開始手術後徹底放權的意思。
這基本上也是目前醫療手術的一個潛規則。
不過近些年,主管部門也制定了一些較爲嚴格的監管制度。比如術中,護士、麻醉醫生、醫助,都要簽字确認。而且會把手術過程準确記錄。
如果記錄不規範,或者有所隐瞞,查出來以後,不但涉事的醫生、護士要被問責。
而且就連醫院也要受到處罰。
隻是醫院終究是向着醫生與護士的,真有什麽問題,通常都是關起門來處理。所以要做到手術室真正的透明,這個幾乎不可能。
就好比幼兒園裝監控,家長要求随時可以查看老師怎麽教他的孩子,恐怕沒哪家幼兒園敢答應。
“縣級醫院就是不靠譜,做個核磁都做不好。這水平,他們的醫技科醫生就該下崗再培訓。”
武白鶴數落着縣級醫院的核磁沒做好。
大家都不吭聲。
有的人則是含着笑。
“雖說檢查是有點模糊,但是依稀能夠辨别出這處血管确實存在狹窄,看起來還挺嚴重的。這根血管不大,而且給腦灰質供血平時的血運任務較輕。沒想到它還能出問題,倒是我們術前疏忽了。周主任,你準備怎麽處理這處狹窄的動脈血管?”
發現了問題,接下來就是處理。
有兩套解決方案。
周燦也有些犯難。
“放置血管支架會更安全,更快捷,但是費用可能會高一點。直接換掉這段血管的費用會低一點,但是操作難度大,風險高,對患者的創傷也大。患者目前的狀況很虛弱,恐怕還是選擇放置血管支架會更好一點。”
他經過深度思考後,最終傾向于更高全,費用更高的治療方式。
這基本上也是所有醫生的選擇。
因爲大家都不想出事。
“我也傾向于放置支架解決,巡回老師根據周主任的需要,緊急調一下支架。”
“好的。”
巡回護士詢問了周燦需要支架具體尺寸,長度後立刻打電話開始調。
“武主任,這邊我檢查一下,沒什麽問題的話,就結束内鏡手術了。”周燦打招呼道。
“嗯。”
武白鶴點頭。
周燦心中暗自感歎,幸虧沒有一上來就直接查探腦幹部位。
誰能想到,問題并不是出在腦幹,而是出在了腦灰質。
患者的丘腦位置出血,導緻顱内壓升高,然後進一步壓迫本就狹窄的那段動脈血管。直接造成腦灰質的血運幾近阻斷,這個才是導緻患者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
現在真相也算是大白天下。
接下來就是做介入手術,置入血管支架,把那段幾近閉塞的動脈血管疏通。
“曲主任,患者的腦電波有變化嗎?”
周燦撤掉内鏡前,還是有些不放心。
“腦電波變得活躍了一些,似乎正在恢複。”
她答道。
全麻狀态下,腦電波其實是相對平緩的。不過随着患者顱内的積血抽幹淨,出血止住,顱内壓減低後,被壓迫的動脈血管慢慢彈起來一些,血運也恢複了一些。
幾近停止的腦灰質功能再次恢複。
“看來沒錯了,就是腦灰質惹的禍。”周燦心中的底氣更足了一些。
……
做介入手術,那是周燦的強項。
整個放置支架過程隻花了二十分鍾不到。
手術結束,患者嚴重狹窄,近乎閉塞的動脈血管被疏通,血運重新恢複。
麻醉蘇醒後,傳來了好消息。
患者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這台幾經波折,風險重重的顱内手術總算取得圓滿成功。也讓周燦對顱内手術、神外手術都有了更深的認知。
他深深的感覺到,醫學無涯,一輩子都學不完。
“周主任,請教一下,您是怎麽在術中發現那根動脈血管有問題的呢?”
神外一名四十多歲的醫生,頭發已經白了大半,人看上去很踏實。
他在手術結束後,找機會向周燦請教。
今天觀看周燦做顱内手術,很多方面都讓他感到震驚。
也深深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外科高手。
周燦無論是開顱,還是顱腔内的止血、查找病竈,各項内鏡操作都讓他們大開眼界。最讓他們驚奇的就是周燦發現了那根動脈血管有問題。
當時隻能看到一小部分腦灰質。
他覺得從腦灰質來推斷動脈發生病變的可能性有,但是很小。
至少連他們的老師,武白鶴都是扒開腦組織後,仔細觀察良久才有了這個診斷結果。
“如果我說是一種感覺,你信麽?”
周燦看向這位仁兄。
臨床上有許多少白頭的醫生,讀書的壓力大,科研壓力大,考研壓力大,從醫後的臨床壓力更大。
有時候接診到一個病情危重的患者,最憂心的其實不是家屬,而是醫生。
每一位年紀才三四十歲就白了頭發的醫生,都值得尊敬。
因爲他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醫學事業中,爲推動人類的醫學進步貢獻着自己的微薄之力。
“我信!能具體說說麽,我也很想擁有這種感覺。”
這個醫生說完後,其他醫生,甚至包括護士都圍了上來。如衆星捧月般把周燦圍在中間。
“你們向周主任請教完都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大家了。我年紀大了,先回家睡覺去了。”武白鶴其實是臉上有些挂不住。
今天這台手術,他在旁邊爲周燦把關。
甚至把整個團隊的大部分精英喊過來一起幫忙。
沒想到卻成了周燦的主場秀。
要說嫉妒肯定不至于,但是他的泰鬥權威受到了一定動搖那是肯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