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一直以來都有着極爲嚴格的各項操作規範。
内科治病從來不分級,隻要你有本事,規培生治療重疾也是完全可以的。但是手術室有着嚴格的資質要求和等級準入制度。
住院醫師就隻能做一級手術,最多參與二級手術。
還有術前評估,術中無菌管理,安全管理,術後的各項嚴格護理等等,所有醫護人員都有着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那便是患者的安全。
周燦的手術能力極強,而且幾乎是全領域精通的那種。
平時給患者做手術時也是十分小心,所以從沒出過事。
也正是從業以來,一直順風順水,再加上他的個性使然,讓他在手術中漸漸跳出常規流程,存在一些相當冒險的行爲。
目前爲止,無論在急診科還是心胸外科,又或者其它科室做大手術,還沒出過問題。
就算術中發生點意外,周燦還有主任級的麻醉術與重症醫學科搶救經驗,以及主任級的病理診斷、藥理辨證,足以讓他力挽狂瀾,在關鍵時刻把病人從死神手中搶救回來。
人嘛,都差不多。
有了強大的實力,平時順風順水慣了,就容易過度自信。做某些熟悉的事情時,喜歡不按常規行事。
周燦平時到其它科室幫忙做手術,基本都是按照人家制定好的手術方案走。
他隻負責一些關鍵部分。
如果追求速度的情況下,也有可能會把整個手術的大部分做完,剩下的縫皮關腔交給别的醫生。
在急診科、心胸外科,他都有着很高的地位,主任醫師們也是高度信任他。
這也導緻他的這個問題一直沒引起任何人的重視。
武白鶴這次發現周燦的問題,肯定是好事。
知恥者勇。
隻有能夠認識到自身錯誤,才能夠不斷進步,減少失誤。
“武主任教訓得是,我以前确實有些随心所欲了。這個問題一定改正。”周燦看到老師挨了批,而且武主任也确實是爲他好。
立馬從善如流,接受批評與意見。
“态度很端正是好事,本事再大,但是該遵守的規矩必須遵守。手術安全條例與安全準則,那是無數先輩們用血的經驗和教訓總結出來的。也許在你看來不一定合理,或者覺得可以打破這些規則,但是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出事的牛B醫生,幾乎個個都是因爲覺得自己本事大,信心足,可以不按規矩來。
結果最後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被電死的多是電工,被淹死的多是會遊泳的人。”
這番話很難聽,但是忠言逆耳。
說的也确實很有道理。
“你直接探查腦幹,萬一腦幹沒出血呢?或者就算腦幹有出血,但是症狀輕微,根本都不是造成患者深度昏迷的主因呢?腦幹被稱之爲生命禁區,别說是你一個從醫僅數年的小夥子,但是我這個在神經外科領域摸爬滾打數十年的人都不敢輕易觸碰。”
武白鶴把周燦罵得頭都擡不起來。
會診室内,出奇的安靜。
婁主任、許醫生兩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們十分支持武白鶴的意見。
麻醉醫生曲紫則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周燦。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周燦被罵得這麽慘。
以前,她聽到的都是上級醫生、患者、護士們誇贊周燦。
“做任何一台大手術,你一定要記住,先從安全的地方下手,先處理可以确定的病竈……”武白鶴給周燦講解手術的先後原則。
“這台手術做微創沒問題,也隻适合做微創。我的建議是先處理丘腦出血與損傷,觀察情況後再決定是否探查腦幹區域。感覺這個患者的腦部血管應該存在比較嚴重的硬化與病變,你們可以看一下片子上的血管斑點,雖然不起眼,但是數量非常多。我懷疑她的腦部血管存在較爲嚴重的粥樣硬化。”
武白鶴不愧是頂級專家,居然從一些細微處診斷出了周燦不曾發現的問題。
“患者的血脂明顯偏高,這個應該是引起動脈血管粥樣硬化的罪魁禍首。我還真沒有發現她的血管有這麽嚴重的病變。曲主任,您給重新評估一下患者的手術風險。”
周燦聽了後,心頭微驚。
幸好請了武白鶴過來會診,要是按照他原來的手術思路,直接把腦幹區域作爲手術的第一站,後果很難預料。
倒不是說一定會發生危險,至少在患者的腦動脈血管大面積粥樣硬化的情況下,手術安全風險要翻倍。
他不由一陣後怕。
每次都以爲自己很強了,其實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積跬步以至千裏,積小流以成江海。
以後還得更加謙虛,每天堅持學習,一定不能驕傲自滿。
“現在有了新的發現,患者的顱内動脈血管存在大面積粥樣硬化,會增加術中出血的風險,止血難度等等。不過周主任的手術能力足以大幅降低這一潛在風險,所以我評估後認爲手術仍然可以進行。”
曲紫同樣在成長階段。
麻醉科改制以後,她與急診科簽訂了一對一合作協議。
基本上成了急診科的禦用麻醉師。
實際上用她最多的是周燦與許醫生。
急診科目前也就隻有這兩人有能力真正主持三級手術。
唐旺年醫師正在沖刺副高職稱,因爲有着科室扶持,基本上已經是闆上釘釘。他自身的條件也還可以,評副高需要的論文、醫學成就,基本上全都達成了。
唯一欠缺的就是手術方面的成就。
這個不是評副高的關鍵,科室也會幫他打一下圓場,玉成此事。
所以他今年評上副高,成爲急診科外科領域的副主任醫師,應該沒什麽問題。
即便升了副高,他仍然不能立刻主持三級手術。
就算是難度低一點的三級手術也不行。
必須再鍛煉鍛煉,才能具備這個能力。
“武主任,您的意見呢?”
她看向武白鶴,目光中透着尊敬。
“麻醉管命,醫生管病,這不是手術室早已經定下來的規矩嗎?你這位麻醉醫師都說了可以,我自然沒意見。不過有一件事我得說說你,也不能太過迷信主刀的手術能力。平時發揮穩定,手術能力很強,隻能作爲手術安全參考的一小部分,絕不能成爲評估的關鍵部分。”
武主任雖是一鋼鐵直男。
但是對待女醫生女護士時還算溫和。
哪怕是批評,也隻是委婉的點到爲止。剛才罵周燦,那可真的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男醫生們通常都會顧及到女同志的心理承受能力。
要是罵得太狠了,她們會哭鼻子。
當面不哭,很多都是跟到洗手間或者辦公室哭泣。這是男醫生的軟肋,沒哪個男醫生喜歡把女同事弄哭。
“明白!”
曲紫俏皮的吐了吐香舌。
她知道武白鶴指的是什麽,就是告誡她,不要認爲周燦的手術能力強,平時沒出過事,就把這個作爲評估手術風險的關鍵要素。
而應該減輕這方面的占比。
“那個……既然手術方案已經确定下來了,麻醉風險評估,手術安全評估也通過了,是不是可以趁着武主任在這兒,今晚就把手術給做了?”
周燦提議道。
“你這小子算計可真夠深啊!早就打了這個主意吧?”
武白鶴不禁搖頭苦笑。
心心念念爲這小子着想,反被他算計。
“嘿嘿,這不是看您每天都很忙嘛!請您過來一趟不容易,也不敢耽誤您太多的時間,這個病人的家庭比較困難,她的女兒救母之心急切。我就想着,要是今晚能把手術做了,也可以讓患者的傷害進一步降低,同時還能爲患者家庭節約一些治療費用。”
周燦也不避諱,直接有什麽說什麽。
程曉露的父親殘疾,她的收入并不算特别高。估計也就六七千左右的月薪。
制藥部連年虧損,根本沒有年終獎這個說法。
其實哪家公司都差不多,虧損嚴重的情況下,别說發年終獎,能夠發得出工資就算不錯了。
那些過年發百萬年終獎,或者獎勵汽車、房子的公司,都是賺了大錢,拿出一部分激勵員工,争取創造更大的輝煌。
“我就喜歡你這份把患者挂在心上,能夠同情貧困家庭、弱者的德行。趕緊安排吧,我明天上午還得到門診坐診,年紀大喽,必須早點回家休息。”
武白鶴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笑意。
看向周燦的眼神也是柔和了許多。
人心都是肉長的。
周燦處處爲患者着想,爲患者家庭的經濟考慮,這些言行舉止讓很多醫護都對他發自内心的喜愛和敬重。
武白鶴這一笑,會診室内的氣氛頓時變得輕松了許多。
接下來,迅速找家屬談話,走手術流程,把病人送進手術室。
昨天把病人收治入院時,周燦就對管床的醫生交代過。
随時準備好做手術。
現在派上了用場。
病人順利送進内鏡手術室。
……
武白鶴爲了提高手術的安全性與成功率,把手下的專業團隊都給叫了過來。
算是臨時加班。
當然,對那些醫護們來說,這也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
按照嚴格的手術程序,在患者的頭部鑽孔後,内鏡手術正式開始。由周燦操縱主刀,武白鶴與另一名神外的資深護士輔助。
其他人各司其職。
患者的身體狀态不是很好,這是最大的風險。
人的生命有時候特别頑強,地震中,有人被壓在地底,沒有水,沒有食物,身體受傷,不通動彈,可是堅強的存活了一百多個小時,最終被成功救出。
有時候,人的生命又極其脆弱。
在手術室更是如此,有的病人推進去之前,還是生龍活虎。可是在手術中突發意外,最終死在手術室。
很多人認爲大醫院做手術安全,其實這個還真不是絕對安全。
以圖雅醫院的普外科胃腸外科爲例,這個亞科室應該是公認的手術安全系數較高,風險比較小的科室。可是每年因手術死亡的患者超過百人。
這還不包括術後存活期超過三天的病人。
啥意思呢?
就是手術後,病人活過了三天,可能在一個星期,或者半個月,甚至更久一點死亡。
但是死因肯定與手術有關。
畢竟任何一台手術都存在着巨大風險,把病竈切除的同時,對患者的身體也會造成嚴重傷害與影響。
就拿胸腺爲例。
在普通人心目中,胸腺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器官。甚至都很少有人聽過它的名字。
而且在不少開胸手術中,胸腺被切除較爲常見。
特别是腫瘤患者。
一般來說,嬰幼兒的胸腺隻有10克左右,不會超過15克。成年人,并且是身處壯年的成年男女,胸腺也就二三十克,不會超過40克。
老年以後,胸腺會退化,重新變成15克左右。
這麽小的一個器官,重量還不如一個大點的瘤子。
但是胸腺卻是人體的第一大免疫器官。
把它切掉以後,人體的免疫系統将會出現重大缺陷,往後的日子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
所有人都知道艾滋病很可怕。
它爲什麽可怕?
就是因爲它會攻擊人體的免疫系統。
現實就是,有人不幸感染了艾滋病,要死要活,内心無比恐懼,總以爲活不了多久了。被切掉胸腺或者其它免疫器官、組織的患者,卻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比如淋巴,這個切得多吧?
一些腫瘤手術中掃除淋巴結就不必說了,還有各種淋巴結過大,導緻疼痛,或者患者擔心是癌症,被切除。
其實淋巴也是免疫系統的重要部分。
淋巴細胞是人體免疫系統中最重要的戰士之一。
這個患者的生命之火已經是忽明忽暗,随時可能湮滅。再加上患者本身又是年齡偏大,現在給她開顱,風險可想而知。
曲紫與麻醉護士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不敢懈怠。
周燦操控着内鏡的鉗子,小心撥開一些腦組織,直襲出血點。因爲這塊區域拍片子時,暗影非常明顯,所以根據他的開顱手術經驗,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目标所在位置。
“武主任,先把積血抽掉可以吧?”
“廢話!”
武白鶴最讨厭左請示,右請示。其實有他在旁邊盯着,并且協助,真有什麽問題,壓根不需要周燦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