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腦CT片子後，周燦的表情瞬間變得格外嚴肅。
患者的病情比想像的要更嚴重。
丘腦、尾狀核位置都能看暗影，甚至能看到少量水沖帶。說明出血部位在丘腦，而且出血量肯定遠超5ml。
顱内出血分爲兩種情況，一種是大腦層，比如腦回溝，這些部位出血即便超過5ml也不算嚴重。隻要能夠控制出血，通常無需手術，患者能夠自己吸收出血，然後康複。
事實上，腦外科偶爾會遇到一些特殊患者，比如惡性腫瘤，又或者意外傷，最終導緻患者的腦袋被切掉近五分之一以上。
但是患者最終能夠存活下來，而且生活能夠自理。
所以腦出血的部位決定着是否高危。
眼前這位患者的出血部位在丘腦，最讓周燦擔心的就是腦幹部位也存在出血。
很多人以爲丘腦就是腦幹，其實并不是。
它屬于間腦的一部分，分爲左右兩部分，位于第三腦室的兩側，左、右丘腦通過腦灰質團塊相連。
在醫學上，丘腦屬于感覺中樞，全身各感覺感受器所發來的神經沖動要通過丘腦中轉後才會傳導到大腦皮層。
周燦剛才查看患者的情況，發現她呼之不應，并無意識，整個人處于深昏迷狀态。
這也是最讓他擔憂的地方。
丘腦出血會造成人體出現嚴重問題，但是這個患者深度昏迷，而且出現了呼衰，心衰等症狀，讓人不得不懷疑出血部位是否不止丘腦?
周燦在神外領域不是很擅長，但是懂得比一般的神外醫生要多很多。
畢竟在神外規培時跟的可是主任醫師，親自做過的顱内大手術都有許多台。見識、經驗都擺在那裏。
在神外規培結束後，他還經常會受到神外的邀請，幫忙做一些顱内鏡手術或者診斷疑難病例。
就連武白鶴都與他有過N次探讨。
所以他的神外醫術水平并不差。
丘腦出血的影響應該從它的三大後遺症來分析。
首先就是軀體症狀，患者會感受到頭部疼痛劇烈，極爲明顯。通常情況下，很少有人的身體能耐受這種疼痛，于是會出現胃腸道症狀。
比如惡心、嘔吐等等。
還有的會出現偏癱或者一側肢體無力。
如果發生了肢體癱瘓，那就說明患者的丘腦出血十分嚴重。
屬于一個不好的信号，預後往往會很不理想。
第二大後遺症就是感覺障礙。
丘腦是腦灰質接受腦中樞、全身感覺器官神經信号的一個轉發站。
腦中樞、全身感覺器官神經信号發出後，會由丘腦進行一個‘翻譯’中轉，然後傳遞給大腦皮層。
從這裏能夠看出來，丘腦在全身感覺神經信号處理中擔任着極爲重要的角色。
當它出現問題時，對神經中樞與大腦都将是災難性的後果。
打個比方，造了一座大水壩。
如果直接讓洶湧的洪流沖擊大水壩，非常容易将其沖垮掉。于是聰明的工程師想了設計回水區來緩沖洪流的巨大沖擊力，減輕大壩的應力。
從而大幅提升大壩的安全性能。
阿三造的最大水壩，完工當日被洪水沖毀，除了貪污腐敗引起的質量不達标以外，其中一些關鍵技術沒能掌握也是原因之一。
丘腦的作用既是一個翻譯員，又是一個緩沖站。
它出現問題後，患者有可能出現感覺減退，甚至感覺缺失。比如最常見的就是麻木，某一部分肢體失去痛覺或者痛覺嚴重減退。
前陣子有很多感染了新冠病毒的患者出現味覺、嗅覺丢失，就有可能是丘腦受到了影響造成的。
丘腦出問題後，對于一些讓我們平時難以忍受的刺激氣味，有可能聞不到。
或者隻能聞到一點點。
當然，嗅覺與鼻子，以及内部的嗅球等組織、器官都有關聯。
這個要綜合辨證，不能發生嗅覺丢失就認定是丘腦出了問題。
第三後遺症，意識障礙。
幾乎顱内所有組織發生創傷或出現問題時，都有可能引起意識障礙。
有些組織本身無法引起意識障礙，但是能夠間接影響。
比如發生血腫，直接擠壓顱腔，或者造成顱内壓急劇升高等等。
丘腦出現問題後，引起的意識障礙最常見的就是嗜睡、瞻望、意識模糊、昏睡等。最嚴重時可以出現昏迷，但是臨床上較爲少見。
比較常見的就是意識水平下降，變遲鈍或者‘精神病’，意識完全喪失有時可能出現。
分析完了丘腦受到損傷後可能引起的三大後遺症，便可以通過患者的症狀逆推病竈波及的區域。
這也是周燦感到病情比想像的更嚴重的原因。
第一種情況，如果是丘腦引起患者深度昏迷，說明患者的丘腦受損極爲嚴重。
第二種情況，不是丘腦引起的深度昏迷，那就很可能是腦幹部位也存在出血。
無論哪種情況，都是十分棘手。
幾個科室的醫生都不敢接，應該也是考慮到了其中的巨大風險。
萬一把人接收後，患者死亡，家屬鬧事打官司怎麽辦？
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懂得趨利避害。
醫生再怎麽心善，但是一些明顯對自己不利的事情，自然不會幹。
否則那就變成傻了。
周燦繼續拿着患者的資料研究。
小縣城醫院居然還給患者做了核磁。
要知道，核磁共振檢測儀的售價可不便宜。起碼都是兩千萬以上，大多處于三千萬區間。
進口儀器設備就沒有一個便宜的。
老外賺這種技術費可狠了。
把設備賣給咱們時狠狠賺一筆，然後儀器設備的維護維修，他們還得接着賺錢。
安裝時甚至都不讓我們看。
相信有很多廠家老闆購買國外進口設備時都吃過這樣的虧，把設備買回來，還得聘請兩個國外的技術人員。包吃住，包差旅費，包工資，當祖宗一樣供着。
設備的安裝調試，以及運行中出現問題，都需要依賴這兩名國外技術人員。
這種在技術層面被掐住咽喉的感覺，讓無數國人覺得憋屈。
但是沒辦法，當時就那個條件。
隻能學習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先忍着。等到我們發展起來了，就可以擺脫這些技術層面的卡喉。
能夠擁有核磁共振檢測儀的縣級醫院，說明規模并不小。
否則院領導們就算腦子發熱，想要購買一台幾千萬的檢查設備回來，上面也很難批準。
周燦心中暗道，縣城醫院的醫生也有高手啊！
說明縣城醫院的醫生經過會診後，也認識到患者的病竈恐怕沒那麽簡單。
應該不是單純的丘腦出血。
CT的精确度很高，但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
每一種檢查儀器都有着它們的優缺點。
核磁共振目前是公認的檢查精度最高的一種影像檢查設備。
不過即便是核磁共振檢測儀，也有級别之分。
精度最高的已經可以達到毫米級。
圖雅就安裝了一台。
想要預約極爲困難，排隊等候一個星期那都是好的。
周燦拿着患者的頭部核磁成像仔細看了一遍，心中頓時有了底。
“程曉露！”
“嗯！”
“你母親的顱内出血情況不容樂觀，保守治療，幾乎沒有希望。而且她這個情況肯定要進重症監護室，每天的治療費用将會是一筆天文數字。”
周燦能夠體諒普通人家的艱辛。
她的父親工地出事後殘疾，母親在家務農，偶爾幫别人幹點零工，收入非常有限。
而且把她供着讀完大學，還考了研，足以耗盡這個困難家庭的所有積蓄了。
她讀完書出來後，雖然進了圖雅醫院的制藥部工作。
但是制藥部每年都處于虧損狀态，技術研發人員的工資并不會很高。最多也就處于行業正常水平，保證人才不流失。
如果她選擇保守治療，肯定要讓她的母親住進重症監護室。病人現在的情況肯定要上呼吸機，一天的費用最少會要一萬多。
說實話，想要住一兩天就能夠從重症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幾乎不可能。
起碼都是半個月打底。
這還是最樂觀的保守估計了。
患者隻有一個新農合，報銷比例懂的人都懂。
在患者居住地的鄉鎮衛生院治療，報銷比例就高。在圖雅醫院治療，隻能說買了比沒買好一點。
真正報銷比例高的還得是職工醫保。
當然，最牛的就是老幹部們的醫保了。
不過這種醫保不是普通人能夠獲得的，所以對于普通人而言，最可靠的還是職工醫保。隻要交滿25年，就可以終身醫保，這一點也是十分不錯。
大多數老百姓年輕時沒什麽病痛，都是等到老了以後，各種病痛就開始冒出來了。
這也是一個正常的生老病死曆程。
人老了以後，新陳代謝速度減慢，身體的細胞分裂更新也會慢慢的近乎停滞，各方面的身體機能不斷衰老減弱，免疫力也會變得越來越差。
一場普通小感冒，對于小孩子來說，睡一個晚上可能就康複了。
但是對老人而言，很可能緻命。
“我建議給你媽媽做手術。總費用應該不會超過五萬元，但是手術存在着巨大的潛在風險，包括術中有可能發生意外，術後出現嚴重并發症等等。而且她現在的狀态，神外那邊不一定會同意做手術。”
周燦也是同情這一家人，才會給出最符合患者利益的建議。
不過做手術前，會有術前風險評估。
患者現在的狀态多半是評估不通過，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周燦也不可能強迫神外接收病人，然後給做手術。就算他有這麽大的面子，後果很可能是吃力不讨好。
“周醫生，我知道您是一個好人，隻要能救救我媽媽，便是讓我做牛做馬報答您一輩子都願意。”
她好歹在圖雅制藥部工作，對臨床這邊的規則或許不是什麽了解，卻也知道一些。
聽完周燦的建議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看着昏迷不醒的母親，如果不能在圖雅醫院獲得及時治療，很可能活不了幾天了。
如果是放在古代，她便是把自己典當給周燦當通房丫環都願意。
“别這樣，别這樣，你快起來！”
周燦也不好去扶她，隻能連連伸手虛提，示意她趕緊起來。
好在護士妹子機靈，趕緊走過去把她扶了起來。
可以看到她已經是淚流滿面。
對于窮苦百姓來說，面對可怕的病魔，殘酷的現實，除了流淚，真的是無能爲力。
“這樣好了，你們先在這裏等一會，我找科室領導們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話，先把人收治進來，住在急診科，然後我想辦法邀請神外的武主任幫忙一起聯合手術。不過這其中的操作難度很大，而且需要你們家屬高度配合，高度信任。”
有一句話周燦沒明說出來。
那就是萬一患者做手術後死亡，家屬不能鬧事。
最經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
圖雅醫院在這一塊有專門的法務團隊。遇到這種病例，會由專業的律師出面與家屬簽好相應的協議，确保患者術後死亡，家屬鬧不起來。
大醫院在承受這種醫鬧風險方面，确實比小醫院強多了。
别說是縣級醫院，就算是地市級的中大型醫院，遇到高風險的患者通常都是推走或者保守治療。
周燦找婁主任和許醫生彙報了此事。
商量後，婁主任對于接收這位患者多少有些反對。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聽到周燦把患者的家庭情況說完後，婁主任沉默了。
身爲科主任，肩負着一個科室的安全與發展，有時候沒辦法同情心泛濫。
隻能狠心拒絕掉一些病人。
但是他能看出來，周燦想要幫助這個家庭的意願很明顯。
也就沒有太過強烈的反對。
許醫生這人看着嚴厲，其實心腸特别好。
能夠幫忙，他都會想辦法幫一把。
即使出過一次醫療事故，混得慘兮兮，仍然是初心不改。
“小周，這件事情呢，按理說我本來是應該堅決反對。不過隻要家屬這一塊的風險能夠掌控，也就由着你。最多也就是拉高一點我們急診科的救治死亡率，這個代價還在承受範圍之内。”
婁主任沉思片刻後，給出了意見。
他是急診科的主帥，給出的意見基本上就等于一錘定音。
“謝謝婁主任，那我去找患者家屬商量，确認沒問題後再把患者先收治進來。”
這事得了婁主任的點頭，周燦頓時輕松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