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死亡的原因與導尿管沒有弄好有關，這意味着消化内科需要承擔責任。
“患者腹脹如鼓，渾身皮膚發褐，說明尿液、糞便潴留體内長時間無法排出。毒素反過來侵害身體，引起器官嚴重衰竭而死亡的可能性極大。導尿管無尿液導出，确實存在問題。”
院感辦的石主任也下了差不多的定論。
都是專業人士，對于患者的死因分析一般不會走眼。
兩人的初步調查結果都認爲消化内科的診療中存在責任，這讓主治醫生與尚主任立刻如坐針氈。
包括給患者插導尿管的護士，同樣表情恐懼。
“周醫生，你的意見呢？”
秦院助的目光看向尚未發言的周燦。
尚主任則是一臉求助的看着周燦，希望他能幫助消化内科減輕這次事故責任。
“患者死亡與導尿管無關！”
周燦用笃定的語氣說道。
尚主任與幾位醫護人員聽了後，立刻露出感激至極的表情看着周燦。
還是小周講舊情啊！
“哼，周醫生現在可是以質控處成員的身份參與調查，切不可因爲念及過去情誼，對調查結果偏袒失實。”
院感辦的石主任哼了一聲，對周燦給出的結論很是不滿。
他肯定知道周燦曾經在消化内科規培過，并且與消化内科的醫生存在一定情誼。
身爲裁判，最忌諱有失公正。
質控處的成員絕不能徇私舞弊，明明在調查中發現問題，卻因爲與被調查的科室或醫生很熟，然後睜眼說瞎話。
“周醫生要注意立場，必須學會适應現在的新身份。”
秦院助在旁邊也是小聲提醒他。
“我并沒有任何偏袒消化内科的意思，就隻是根據自己的推斷下結論。患者大便一直無法排出，用了開塞露，由家屬用手幫助患者摳大便也是收效甚微。小便于昨天早上五點左右開始，一直到今天淩晨三點發生死亡也沒有排尿。”
周燦把患者的護理記錄說了出來。
“我看過導尿管，雖說患者死亡後屍體發生變化，導尿管卡得很緊，但是無論置入的深度還是角度，應該都是沒有問題的。即便做解剖，我也有99%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導尿管正确進入了膀胱。”
論置入術，護理部的居主任與院感辦的石主任應該與周燦差得遠。
特别是達到六級置入術以後，周燦對各種置入的評估更加精準。甚至隻需一眼就能看出置入有沒有到位。
“那爲什麽于死亡前四小時就插入了導尿管，但是一直沒有尿液排出呢？”
石主任不服氣的問道。
“按照常理，即便尿量再少，用了導尿管以後也會有尿液引出。”
膀胱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器官。
人體的尿液形成、排出機制更是非常巧妙。
血液經過腎小球的球小動脈，其中的大分子蛋白質、血細胞能夠正常通過，經過腎小球的過濾作用在腎小動脈中暢通無阻，重回人體的血液系統。
大部分的水、葡萄糖、無機鹽、尿素則經過腎小球過濾後進入膀胱。腎小管也有部分吸收作用。
這便是尿液的形成。
醫生給患者查尿時，隻要發現尿液中含有白蛋白、血細胞，就可以斷定患者的腎髒出了問題。
這意味着腎小球過濾存在問題。
白蛋白、血細胞都是對身體非常重要的營養物質，通過尿液排出體外，身體就會變得虛弱。慢慢出現各種症狀，比如消瘦，貧血等等。
患者有時候排不出尿，是因爲尿量太少，膀胱沒達到充盈的狀态下，患者沒有尿意産生。
如果尿量過少，甚至就算是患者想要排尿也排不出來。
内壓不夠，一點點尿擠都擠不出來。
但是插入導尿管以後，患者就算尿量再少，基本上也能導出來。
當然，這得看醫生的置管技術。
石主任與居主任都認爲尿管置入後，長時間沒有任何尿液導出，這是尿管沒有置入到正确位置。患者腹脹如鼓，僅僅隻是大便無法排出，一般不可能這麽誇張。
隻有大小便均無法排出體外，才會造成腹脹如鼓，隆起如孕婦。
患者的腹内壓過高，這會造成很多問題的發生。
這是他們的診斷觀點。
“首先，大家應該都知道，尿液如果長時間不排出體外，它會被身體重新吸收。”
周燦分析着自己的看法。
醫生經常會勸病人不能憋尿，不管有沒有尿意，最好一兩個小時至少排尿一次。
這就是因爲尿液中含有大量毒素和有害物質。
如果不及時排出體外，被身體重新吸收後，将會對身體産生很大的危害。
偶爾憋尿一兩次還好，要是經常這樣子，各種大病都容易找上門。
而且這種人的皮膚也容易失去光澤，變得暗淡。
眼窩發黑，整個人将會出現類似尿毒症患者的面容貌。
“你的意思是患者的尿液長時間沒有排出體外，被身體重新吸收了？”石主任明顯對這個結論不滿意。
“不，我的意思是說患者在置入導尿管前，尿液就可能已經沒有了。即便有少量，也有可能被身體重新吸收，導緻無尿。”
周燦淡淡的解釋道。
“那患者的尿液哪去了？肚子鼓成那樣，你該不會告訴大家，肚子裏面沒有尿液吧？”
石主任的語氣中多少含有一絲譏諷。
他是資深的内科醫生，現在又是院感辦的領導，瞧不起周燦這個年輕醫生很正常。
其他人對周燦的解釋同樣不怎麽信服。
甚至就連對面坐着的尚主行都不信。他覺得小周真心講義氣，明擺着在幫消化内科打馬虎眼，減輕事故責任。
“患者的肚子裏确實沒有尿液。你們留意到一個細節沒有？患者臨死前突然大量嘔血。”
周燦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剛才給患者檢查時，我按壓過患者的腹部，質軟。說明腹腔内存在大量積液，而不僅僅隻是糞便。”
實際上，就算一個星期不排便，也不可能把肚子脹成孕婦。
因爲糞便以固體物質居多。
特别是這種排便困難的患者，糞便滞留體内的時間過長，水份被身體吸收，會導緻糞便更加幹燥。
對于便秘的患者，醫生經常會建議多喝水，基本上也是這個道理。
糞便中的水分不足，太過幹燥，會導緻它在腸道中排出困難。
“我懷疑患者應該有大的動脈或靜脈血管破裂，導緻短時間内大量出血進入腹腔，這才造成腹部鼓脹嚴重。”他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那也不可能啊！患者從昨天早上五點開始就無尿，這麽長時間的腹腔内大出血，肯定會出現各種失血症狀。消化内科的水平再差還不至于這點狀況都發現不了。”
石主任提出了質疑。
“這正是我感到好奇的地方。有沒有一種這樣的可能？患者的腹腔剛開始的時候，隻是緩慢出血。不過這個出血量并不會特别小。患者因爲本身存在大便嚴重滞留的情況，腹部肯定會存在很多不适症狀。所以對于出血産生的疼痛等症狀忽視了。”
“因爲體内出血嚴重，身體爲了保持血液循環系統的正常運轉，會從其它體液中調動水份進入血液。從而導緻患者長達近一天的時間無尿。到了晚上的時候，患者的出血不但沒有止住，反而變得更大。這才導緻吐血，死亡。”
周燦給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即便周醫生的推斷是正确的，可是患者的出血在腹腔内，怎麽可能從口中吐血呢？”
護理部的居主任提出質疑。
醫務科的人反正不說話。
他們倒是希望消化内科不用承擔什麽責任。因爲他們是臨床科室的教練員，真出了問題，他們也存在指導不到位的責任。
“患者出現吐血，通常都是上消化道存在出血，或者呼吸道存在出血。這個患者的出血在腹腔，按常理，确實不應該從口中嘔血。出現這種情況，隻有兩種可能。要麽上消化道有出血，要麽腹腔内的出血是在腸道内。具體是什麽情況，這個恐怕需要做解剖才能查清。”
周燦也很好奇患者到底是哪裏出血導緻死亡。
有一點可以上定，患者的死亡與體内出血有關，而不是尿管沒有插好，導緻尿液排不出來，這才死亡的。
“家屬那邊的意見是死者爲大，不同意做屍檢解剖。咱們醫院也希望息事甯人，盡快讓死者入土爲安。周醫生的調查結論認爲患者存在體内大量出血，這才造成死亡。不知道石主任與居主任對這個結論是否認同？”
醫務科的副科長老熊适時的出聲詢問。
周燦知道這個熊副科長與尚主任是朋友。
現在消化内科出了事，熊副科長肯定會全力幫着擦屁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多幾個朋友，這是非常有利的。
“我認同！”
護理部的居詩嫚主任點頭認可周燦的結論。
院感辦的石主任卻仍有些懷疑道“周醫生真的确定患者沒有膀胱破裂，或者尿管置入不到位？”
“我可以确定。如果真是膀胱破裂，患者在死前一定會極度痛苦。可是據家屬和值班的醫護反應，患者死亡幾乎發生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内，連搶救都來不及。所以我認爲可以排除膀胱破裂的可能。至于尿管置入不到位，以我個人的專業水準和經驗，可以肯定不存在這個問題。”
周燦很自信的說道。
的确如他說的那樣，膀胱破裂會給患者帶來巨大痛苦。
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别說是養尊處優的人類了，便是野生羚羊，如果膀胱破裂也會當場喪失大部分行動能力。
有經驗的老羚羊會在半夜的時候排尿，而不會等到第二天早上。
因爲獅子、狼群對它們的狩獵往往發生在早上。
這是因爲有狩獵經驗的猛獸知道羚羊的一個緻命弱點。食草動物因爲吃的是大量新鮮植物的莖葉，裏面含有大量水份。經過一晚上的消化後，膀胱裏将會充滿尿液。
很多年輕的羚羊沒有生存經驗，不知道其中的兇險。晚上的時候，嗜睡，貪圖舒服。
等到淩晨的時候，獅子猛然一聲怒吼，從遠處撲殺過來。
它們會吓得驚慌失措的逃跑。
受驚之下爲了活命，肯定會爆發出最強的逃跑速度。這時候如果膀胱是滿的，突然爆發時很容易導緻膀胱破裂。一旦發生這種情況，那隻羚羊幾乎必死。
它的逃跑速度将會很快變得緩慢，因爲體内疼痛劇烈啊！
這時候就會淪爲獅子的一頓美餐。
那些老羚羊因爲經曆過多次猛獸的淩晨追捕，總結出了保命的經驗。所以半夜會克服困意，跑到遠處拉一泡尿。這樣遇襲時就不用擔心膀胱太滿，而導緻逃跑時膀胱破裂了。
而且排掉了大量體内的尿液，體重減輕，更利于逃跑時提升速度。
人的承受能力要遠弱于野獸。
羚羊的膀胱破裂了尚且受不了，要是這個死亡的患者發生膀胱破裂，早就嚎哭得整個病房都能聽見了。
所以，周燦大膽推測患者的膀胱不存在破裂。
當然，如果一定要驗證的話，對患者進行屍檢是唯一的金标準。
“行吧，我認可周醫生的結論！患者的死亡與尿管操作無關。”
石主任聽了周燦的解釋後，終于認可了他的結論。
對面的尚主任等人均是面露喜色，大松了一口氣。
秦院助則是用一種高度贊賞的目光看着周燦。
人的名，樹的影，這小子在圖雅醫院内，僅用短短的幾年時間，愣是以本科學曆闖出了若大的名頭。還真是有兩下子。
醫務科的那些人早就知道周燦的本事，反倒顯得很淡定。
護理部的居詩嫚主任也是暗自驚訝周燦的醫術水平。她或許沒想到這個年輕的醫生如此了得。
當然，能夠進入質控處第一組，本身就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
第一組的每一個名額都是極爲珍貴。
需要經過重重考驗才有可能被選進來。
“周醫生，現在你幫助消化内科澄清了責任，這很不錯。隻是我們這樣也不好向家屬交代呀，你看能否在不進行屍檢的情況下，更進一步推斷出患者的死亡原因。不必太具體，隻需大緻鎖定一個區域就行。”
秦院助對周燦明顯變得倚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