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雅與那些靠檢查費生存的小醫院不同。
遇到患者在它院查過的檢查項目，隻要那座醫院也是三甲醫院，基本上就不會再讓患者重複檢查。除非醫生覺得患者的檢查結果有問題，不準确，那才有可能讓患者再查一次。
所有的檢查，目的都是爲了診斷病因，把病治好。
如果隻是爲了賺檢查費，那就失了醫德，也容易失去檢查原來的意義。
不過這事要從多個方面去看待。
有的小醫院因爲業務量小，科室的醫生們頭上都有任務，這個月要收多少住院病人，要開多少個B超等等。在業績壓力下，醫生們爲了生存，隻能把主意打到僅有的一些求診患者身上。
周燦跟着雪燕主任來到走廊。
已經給這位患者加了一張臨時床位，這已經算是很大的優待了。
要知道，心胸外科現在一床難求，很多前來求診的患者被迫睡在候診廳、走廊的地面上。這些沒有床位的患者，尚處于排隊階段，是不能夠享受到用藥、手術方案制定與推進的。
隻有收治住院了，辦了住院手續，才能享受到護士的護理和照看，用藥，手術方案拟定，各種監護等等。
“藍先生，這位就是周燦醫生，特意抽空趕過來給您會診。”
雪燕主任給患者介紹周燦的身份。
患者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非常年輕。臉色異常蒼白，呼吸急促。這些都是心衰的典型狀狀。
通常情況下，輕度心衰是沒有典型症狀的。
因爲心髒功能受損初期，心髒的儲備能力會幫助彌補損傷。
可以這樣理解，心髒平時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不停，它其實在摸魚。至少留有四成左右的餘力沒使出來。
它必須偷奸耍猾，保留實力。
因爲萬一身體的主人不顧及它的感受，吃了很鹹的食物，或者其它會嚴重增加心髒負擔的食物，這時候心髒因爲保留了餘力，所以才不會被累垮。
還有就是身體的主人做一些劇烈動運，想要爆發時，心髒也能舍命陪君子。
這個患者現在出現了典型的心衰症狀，說明已經是重度心衰。
“周醫生您好，我是專門從帝都過來找您看病。因爲我的病已經看了好幾家醫院都查不出具體的病因。”
患者的年齡很小，但是談吐很有氣勢，眼神磊落大方，坦誠，但是又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漠。語氣不疾不徐，很穩定，隐隐顯露出一種非凡的氣度。
普通人家的小孩，别說十七歲，就算二十七歲都不一定能有這種非凡氣度。
就好比常說富貴人家三代顯赫方能學會穿衣吃飯一樣。
孩子的氣度培養是一個十分複雜的漫長過程，考量的是一個家庭的綜合實力。絕不是你給他幾萬塊錢一個月的零花錢就能把孩子培養出‘大将風度’。
沒那個底蘊的家庭，給十幾歲的孩子五萬塊錢一個月的零花錢，大概率隻會讓他覺得錢來得太容易，然後結交一幫狐朋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爲。
有些十五六歲的孩子，身體還沒完全發育成熟，比老嫖客還要更會玩。
嫖賭逍遙，樣樣精通。
不都是父母在孩子心智尚不成熟的年紀，各種嬌慣，大量給零花錢，活生生把他養成這樣的嗎？
真正有底蘊的家庭，在孩子的教育上一定會非常注重。
從小就會有意識的培養他的正确三觀，增長他的見識，并且灌輸各種爲人處事的哲學與智慧。
這樣的孩子小小年紀，見過世面，心智成熟，遠超同齡人。
身上往往擁有多個閃光點，比如非常自律，遇事冷靜，能夠甄别是非好壞，待人接物都能夠自成章法，等等。
眼前的這個年輕患者，就屬于這種特别優秀的青少年。
别看周燦在同齡人中已經屬于十分優秀的存在了，但是讓他拿自己十七八歲時的狀态與這個小夥子做一個對比，他是遠不如對方的。
“謝謝你的信任，我先給你檢查一下身體吧！”
周燦對他說道。
“麻煩您了。”
小夥子非常配合。
站在病床旁邊的中年男子三十歲左右，眼神冰冷，并不說話。這人肯定是家屬，至于是患者什麽人，不好說。
周燦心中卻是暗自思忖，從帝都過來的患者，似乎很容易出貴人呐！
“感到身體不舒服有多長時間啦？”
“好像從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感到身體有些不得勁。那時候想要考進一個重點班，沒日沒夜的看書，做題目，背誦一些硬性知識點，常常在少年圖書館一坐就是一整天。剛開始倒還不覺得有什麽，後來到了快要接近小升初的一個月左右，身體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他思考片刻後，認真的回答道。
“怎麽個不舒服法？”
周燦問道。
患者目前十七歲，接近十八歲的樣子。如果從十二歲開始發病，到現在已經有五六年時間了。
病程進展已經非常久。
“也說不上來，就是感到胸口很憋悶，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頭，讓人的心情很沉重一樣。然後我隻要稍微多運動一些，就會感到喘不過氣，臉也會變得通紅。嚴重時，手腳甚至會不受控制的微微顫動。”
患者的回答很是清晰，條理分明，表述準确。
這也爲周燦的進一步診斷提供了很好的參考依據。
“真佩服你呀，十二歲左右就已經能夠爲了一個目标，如此努力。那時候察覺到身體不舒服，你有去看醫生嗎？”
他是真心佩服這個小夥子。
“沒去看醫生。一個是因爲正處于小升初的關鍵時期，我想憑自己的努力考進重點班，不想讓家人幫我走後門。而且那時候我以爲隻要熬過考試後，可以稍微放松一點了，就會慢慢恢複。後來考試完了，我如願考進了心儀的重點班，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身體好了一些。再後來，随着學習任務漸漸加重，那些症狀又再次變得明顯。”
真讓人心疼這個奮力拼搏的孩子。
那麽小的年紀，就這麽上進。
周燦感到一陣羞愧，十二三歲的時候，他正是最調皮，最叛逆的階段。
還記得上初中那會，看到漂亮的女同學就想上去調戲、搭讪。
有段時間，他就像是校園裏的混世魔王。
班主任找家長談話都發生了很多次。
有些孩子，真的就像是天生的将帥之才。他們生下來就懂得通過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合理的規劃人生。
“您知道嗎？那時候我其實也想要通過鍛煉來改善身體狀況，但是隻要我稍微多運動一會，身體就會很不舒服。有一次，學校讓我們跑一千米長跑，我剛跑到四百米就暈倒了。也正是從那次開始，學校上體育課，老師都不敢再讓我參加過多的體育項目。”
幾乎每個孩子上體育課都會經曆千米長跑，女孩跑八百米。
身體存在問題，或者平時缺乏鍛煉的孩子，确實容易發生暈倒。
不過大多數人都是跑完一千米或八百米後才會暈倒。
這個小夥子隻跑四百米就暈倒了，說明身體狀态很差勁。
“那時候有去醫院檢查嗎？”
“有！我爸媽聽說我在學校上體育課暈倒後，立刻就帶我去醫院做了檢查。剛開始，醫生以爲我存在先天心髒病，但是仔細查過後，沒發現任何問題。醫生讓我加強鍛煉，可以循序漸進。我有段時間，通過每天堅持鍛煉兩小時以上，确實感覺身體好了很多。父母和長輩也經常給我買補品，不過我吃了似乎并沒有太大作用。”
“再後來，到了初二時，學習任務已經非常重。我代表班級參加了奧數、繪畫等多項比賽，爲了給班級和學校争光，我隻能慢慢減少鍛煉時間。到了初三的時候，想要考重點高中，我更忙了，每天能抽出來鍛煉的時間不足半小時。後來身體慢慢又出現問題。考上重點高中後，我的學習任務依然很重很重，今年本來應該讀高二的，但是身體出了嚴重問題，隻能休學治病。”
聽完這個小夥子的講述後，周燦對這個小夥子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能夠把這個小夥子的病治好，相信N年以後，這個小夥子很可能成爲國家的棟梁之材。
“在多家大醫院檢查了，均排除了先天心髒病的可能嗎？”
周燦問道。
“對，他們都說我的心髒沒發現先天心髒病，但是查出來心衰。剛開始的時候是左心衰，後來繼發右心衰，進展爲全心衰竭。帝都仁和醫院的專家聯合會診後，給我的建議就是考慮心髒移植或者人工心髒。我的父母認爲風險太大了，一直沒有同意這個方案。仁和醫院的一位心外頂級專家與我父親是好朋友，他告訴我父親，可以讓我到圖雅醫院試試看。還特别提到了您的名字。”
這番話頓時讓周燦多少感到有些自豪。
沒想到自己的名氣竟然連帝都仁和醫院的頂尖心外專家都知道了。
也就一場手術直播而已，那台手術雖然難度确實很高，但是在帝都仁和醫院的頂尖心外專家眼裏，這應該不算什麽吧？
不管怎麽說，能得到那等大佬的認可，周燦還是挺高興的。
“我其實就是圖雅醫院一個很普通的外科醫生。”
謙虛歸謙虛，病還是要繼續查。
他查完患者的心率與脈搏後，還特意聽診了患者的心包區域聲音。厲害的心内或者心外醫生，可以通過聽診心胸音來診斷很多疾病。
比如主動脈瓣關閉不全，就很容易聽到雜音。
還有，脈搏與心率看似是一個東西，其實在臨床診斷中，還是有着不同意義的。
心率不齊或者失常時可以通過聽診發現一些端倪。
脈搏則有助于了解心髒的工作狀态，特别是泵血能力的強弱，在脈搏上會有一個比較直觀的體現。
比如眼前這位患者的脈搏就很細，而且還很快。
心力衰竭時，其實就是心功能下降，它會有個代償的機制。
主要表現爲每次收縮的時候，射血的能力下降。這時候它需要增加心率，在單位時間之内的心率加快，哪怕是每一次收縮的時候放出去的血液減少。
但是增加的心跳次數的時候，在單位的時間之内還是可以維持到足夠的血液輸出，這樣一個代償的過程。
這也是爲什麽發生心力衰竭的患者反而會出現心動過速的原因。
心髒的工作具備一定彈性。
它一次射血的量減少了，隻能通過增加次數來彌補。
“你的身體瘦倒是不瘦，但是缺乏肌肉。學業很重要，身體也很重要。以後肯定還是需要綜合權衡，在兩者之間保持一個平衡度才好。不然，學習成績再好，身體垮了，也就什麽都沒了。”
周燦檢查完以後，對患者說道。
“有時候我也是沒辦法呀！不拼不行，因爲大家都在拼。可能是我從小就不愛運動，再加上我媽生我時難産，才造成我身體比其他同齡人要虛弱一些。”
患者露出一絲苦澀笑容。
成年人不懂少年的苦，他不拼，怎麽考重點班？怎麽考重點高中？
“在其它醫院做的檢查資料都帶了嗎？”
“都在這！”
陪護在病床前的中年男子終于開了一回尊口，把幾個大号的資料袋遞給周燦。
接袋子時，周燦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這名中年男子的手。
可以看到手背的拳鋒部位全是老繭，手掌上也是布滿了繭子。
高手呀！
此人絕對是個練家子。
中年男子對周燦的态度相當冷淡。可能看到周燦特别年輕，覺得周燦不可能有什麽大本事，所以并不是很看重他。
周燦看完對方的手，又盯着對方的臉打量了幾眼。
中年男子臉色微沉，反瞪着周燦。
“建議你做一個肝髒檢查。”
周燦淡淡的說道。
中年男子的表情微滞，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瞧他這态度，顯然沒把周燦的話當回事。
周燦也不再多勸，而是拿出患者的資料開始一張張仔細查看，研究。
雪燕主任則是一直陪伴在旁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