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再怎麽鄙視,表面的客氣肯定還是需要。
這倒不是什麽虛僞,而是成年人必須學會的生存法則。
眼裏揉不下一點沙子,嫉惡如仇的人,很容易樹立滿世界的敵人。老祖宗就給我們留下了一條做人的智慧法則,見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
“呵呵,還是周醫生念舊呀!你現在忙嗎?”
盧副主任此刻應該在電話那頭擠出了滿臉的笑容。
“正在上班呢!盧主任有什麽事請說!”
周燦的回答其實就已經存有拒絕的意思。
如果回答不忙,并且熱情回應,那就說明他與盧副主任的交情依舊。
現在嘛,恐怕也就隻有盧副主任一廂情願了。
當然,盧副主任也許能聽出他的話中透着淡漠。但是有事相求,故意裝作沒聽出來。
人嘛,在屋檐下肯定是要學會低頭的。
否則很容易撞腦袋。
“呃……我想晚上請你吃飯,有時間嗎?”
盧副主任的性格應該屬于比較固執、死要面子的那種。
請周燦吃頓飯,卻是如此扭扭捏捏,也足以說明他内心的極度不自信和忐忑。
“恐怕不行哦,我們急診科與心胸外科最近特别忙,每天都是加班到深夜。盧主任有什麽事情,其實在電話裏說也是一樣的。”
周燦再次婉拒對方的要求。
這種情況下,周燦怎麽可能答應與對方吃飯?
真當醫院的領導是聾子和瞎子嗎?
周燦能夠得到醫院的大力扶持,除了自身天賦出衆,醫術水平提升很快以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忠誠。
上次商量如何反擊第三醫院的挖人行爲,周燦就得以破格獲得參會資格。
而且在會上,祝院長還極爲倚重的向他提問,讓他出謀劃策。
這種優待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獲得的。
忠誠,很多時候甚至比能力還要更重要。
“圖雅現在如日中天,心胸外科更是如同旭日東升,勢不可擋。你是心胸外科的核心人才,自然會很忙,能者多勞嘛!真是羨慕你啊,我現在一天到晚閑得數指頭過日子。”
盧副主任聽得圖雅醫院一派繁忙景象,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說來慚愧,前段時間第三醫院派人挖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我就稀裏糊塗的答應了他們……”
盧副主任還真是啥話都敢說,把鍋甩給了第三醫院。
不正視自身錯誤,還怪别人挖了他。
這麽大年紀的人,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如果自己能夠堅持原則,第三醫院的張副院長就算舌燦蓮花也沒用。周燦就一直堅挺如山,沒被挖動。
相信樂主任、雪燕主任等人也被挖過,同樣不爲所動。
人如果連自己的家都不要,那能好嗎?
最多也就是一時的利益,時間長了以後,終究會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周醫生,我知道你在圖雅的影響力巨大,人脈更是極廣,與雪主任的關系也是十分密切。我平時也沒求過人,今天就想求求你,幫忙找雪主任說說好話,讓我回圖雅工作行嗎?”
聊了半天,終于談正事了。
周燦心中隻是冷笑。
如果盧副主任不扯七扯八,一上來直接請他幫忙,或許還能叫人高看幾分。
證明盧副主任至少是個磊落的人。
現在繞了大半天的彎子,才說出目的,隻會讓周燦覺得此人虛僞。
平時是很難看出一個人的人品。
隻有在利益面前,才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好壞。
“盧主任,如果是别的事情,我或許還能使上一些力氣。這件事情,我恐怕無能爲力,實在抱歉。”
周燦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開玩笑,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答應?
他與盧副主任也就隻是在工作中有一些交情,基本不存在什麽私下的友誼。
上次,蒲定東讓周燦幫忙調動一下崗位,周燦答應了。
因爲那不是什麽壞事情。
現在讓他去求雪燕主任把盧副主任接收了,這讓雪燕主任怎麽想?
當初盧副主任毫不猶豫跳槽,相當于直接從背後捅了雪燕主任一刀。
讓雪燕主任以怨報德?
還是讓周燦拿自己的人情去逼迫雪燕主任以怨報德。虧得盧副主任敢開這個口。
“就不能幫忙想想辦法嗎?”
盧副主任的語氣充滿凄涼。
種惡因,必得惡果。
這事隻能怨自己不地道,怨不得别人。
“不好意思,這件事情我實在愛莫能助,你還是找找别的路子吧!”
周燦再次明确拒絕。
以前見到第三醫院得勢,就直接舍充培養了他幾十年的老東家,跳槽到第三醫院工作。現在看到圖雅醫院的心胸外科強勢崛起,而且越來越好,又想跑回來。
好處全讓他給占了,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那好吧!謝謝你能念在舊情上,陪我說這麽多話。當初跳槽到第三醫院,真是悔斷腸哇!現在的第三醫院已經一片死寂,當初挖我們時,承諾的好處,甚至就連工資都沒法落實到位。要怪隻怪我自己瞎了眼,有此一劫。如果再有以前的老同事打電話找你,想要回圖雅工作,能幫就幫幫他們吧!也許,他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說完,盧副主任說了一聲再見,直接挂斷了電話。
聽着盧副主任這悲凄的聲音,周燦心中也有些不好受。
終究是一起工作過幾年的同事。
也是戰友。
特别是在手術室,大家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标,一起奮戰,彼此配合。
這種情誼不是一兩件事情就能沖淡。
世間最讓人刻骨銘心的友誼,有同學情、戰友情、患難情。
看着盧副主任因爲一時利欲熏心,落得如此下場,周燦隻覺得心裏面堵得慌。
也許找雪燕主任說說這件事情,看看她的态度,這才是正确的。
周燦想着下午下了班,就會去心胸外科,到時候再跟雪燕主任提一提這件事情。
倒也不是幫盧副主任求情,就隻是實事求是的告訴雪燕主任,那些被挖到第三醫院的前同事,遭受的待遇很差。
第三醫院靠着下三濫的手段上位,注定走不長。
……
一整天,周燦都在忙碌。
急診科現在的求診量漲幅極快,甚至已經超出了急診科的最大負載。
現在,急診科的醫護,每天都是超負載運轉。
一個個累得要命。
周燦的手術團隊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夠再次擴員。
是婁主任親自找他談的,讓他再招一名醫助,一名手術護士。
一支真正的手術團隊,需要至少三名手術護士,三名醫助,一位主刀。
如果是頂尖的手術團隊,那就非常牛逼了。
有可能擁有數十人,其中會有一些擅長某一領域的主刀醫生被收編、整合,然後成爲副主刀。比如心外科頂尖手術團隊,有的副主刀擅長骨科,有的擅長心血管,有的擅長分離,有的擅長吻合,有的擅長神經……這樣的團隊,才能稱之爲真正的頂尖團隊。
所以,周燦的團隊想要達到那一個級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到得傍晚下班,周燦出手術室,蘇淺淺已經給他送飯過來,并且在外面等着他了。
同事們每次看到這種場景,都會流露出羨慕的笑容。
這種愛情,也确實讓人羨慕。
周燦一邊吃飯,一邊查看手機上的未接電話,以及微信留言。
能加他微信的人,都是熟人或親友。
普通人,現在甚至想要問到他的私人号碼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不過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神通廣大,有辦法從各種渠道打聽到他的電話号碼,然後打電給他。
剛開始的時候,周燦如果不忙的時候,還會接聽或者回撥過去問問什麽事。
現在隻要沒保存名字的陌生号碼,他一律不理會。
沒辦法,因爲實在是太忙了。
一個電話回過去,聊個五六分鍾算是很短的吧?關鍵在電話裏很少能解決問題。
那些患者真需要找他看病,完全可以來圖雅醫院挂号。
至于讓周燦幫着安排住院床位,安排手術,說實話,隻有他的朋友或者親屬,才有這個資格。或者是極少數特别值得讓人同情的患者,正好被他關注到了。
打聲招呼,幫着安排一下。
雪燕主任給他打了電話,也留了言。
顯然是有什麽急事。
其中有一個陌生号碼,更是撥打了十九個電話。
盡管一直沒人接,這個号碼仍然契而不舍的撥打他的手機。
這人要麽是個神經病,要麽就是真有急事。
先聽聽雪燕主任在微信上的留言語音再說。
他隻能一個個來處理。
“周燦,盧向北跳樓自殺了。目前重傷在醫院搶救。”
聽到這個消息,周燦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般。
劇痛無比。
他沒想到盧副主任會選擇自殺。
盧副主任這人平時說話容易把天聊死,比較不通人情事故的那種。但是他在學術與手術兩個領域,全都是一把好手。
如果不是實力過人,第三醫院也不會直接出動張副院長親自挖他,并且開出十分誘人的條件。
成年人做事,往往都很現實。
盧副主任早上打電話給周燦求幫助,被拒絕後,可能就有點想不開了。
當時他的語氣聽上去确實很凄涼。
至于後面有沒有打電話給别人,周燦不清楚。
不管怎麽說,聽到盧副主任自殺,他仍然感到十分痛心。
如果盧副主任不選擇跳槽,或許現在都已經在圖雅醫院的心胸外科成爲地位很高的核心人物了。
一步錯,萬劫不複。
這個懲罰對盧副主任而言,太重了一些。
“盧主任在哪家醫院搶救?我剛下班,去看看他。”
周燦用語音給雪燕主任回複。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看有沒有辦法挽救吧!
真想不通,盧副主任爲什麽要自殺?以盧副主任的醫術水平,就算在第三醫院呆不下去,也完全可以去其它醫院發展啊!
哪怕就在省城,加入稍弱一點的三甲醫院,直接就能享受主任醫師的待遇。
圖雅醫院在省内,乃至國内的醫學地位都很高。
外面的醫院都認同圖雅的醫生。
就像帝都仁和醫院的醫生出去找工作,同樣受到行業的高度認可。
說得直白點,這就是含金量。
雪燕主任可能正在忙,并沒有回周燦的信息。
這種情況下,打電話也多半沒法接通。
醫生做手術時,電話一般都是靜音,連震動都不會開。
特别是周燦、雪燕主任這種主刀級别,做手術時需要高度專注。如果在手術的關鍵時刻,手機來電,很容易幹擾醫生的心神。
周燦決定先給那個打了十九個電話的陌生号碼回電。
響了兩聲,立馬就接通了。
“你好,請問你打我電話有事嗎?”
周燦禮貌的問道。
“請問是周燦醫生嗎?”
那頭傳來一道略有些沙啞的年輕女子聲音,感覺像是剛剛痛哭過,目前情緒仍不穩定。或者天生的煙喉嗓。
“對,我是!”
“周醫生您好,我叫盧汾,我父親是盧向北……”女子自我介紹時,聲音哽咽,一度中斷。
原來她是盧副主任的女兒。
“家父今天下午兩點多的樣子,給我發來一條短信,讓我好好保重,并且告訴我,寫了一封遺書在書房内。當時我感到不妙,立刻打我父親的電話,可是根本打不通,電話關機了。我立刻通知家人,一起尋找,沒過多久就接到警方與醫院的電話,說我父親跳樓了……”
女子說到父親跳樓時,泣不成聲。
“盧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悲傷心情。請問盧主任在哪家醫院治療?”
“我父親就在省人民醫院搶救,目前仍然昏迷不醒,醫院下了幾次病危告知書。顱内出血很厲害,脾髒似乎也有破裂,情況很不好。我打電話給您,是因爲家父的遺書上言明,如果他遭遇不測,就讓我把一封信交給您。說是您會爲他們所有人讨回一個公道。”
盧汾說出不斷打電話給周燦的原因。
她的父親跳樓自殺,換作任何人,都會感到悲痛,憤怒。
是什麽原因導緻她父親自殺?
她或許知道一點,但是并不是特别清楚。
現在,她的父親雖然還活着,但是随時可能死亡。
她能想到的就是完成父親的願望,幫父親讨回一個公道。
周燦沒想到盧副主任臨死前,會讓他幫忙讨回公道。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期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更是明如鏡。
或許,盧副主任臨死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透了世間的爾虞我詐,世态炎涼。
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居然是周燦。
相信周燦必能幫他讨回公道。
這或許是因爲周燦當初站出來替全院的醫護出頭,要求保障臨床醫護人員的人身安全。與背景強大的保衛科科長、總務副院長等人鬥争。
這種爲正義發聲的高大形象,深入盧副主任的内心。
所以才會臨死相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