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想法冒出來以後,就怎麽都止不住了。
周燦對這個全新的手術方案不斷加以完善和推敲。
解決了分支血管的血運問題,這截主動脈的治療就好弄了。隻需弄一個特長的血管支架放進去,就能把那個極長的主動脈夾層解決掉。
因爲搭橋做了新的血路,所以分支血管與主動脈的連接口被支架堵掉了,已經不再有影響。
這麽做還有很多好處。
手術的創口要比血管置換的傷口小得多。
同時還不用心髒停跳,不必擔心置換主動脈血管的過程中斷掉供血引起身體截癱等風險。
唯一的操作難度,或許就是搭橋。
需要對多個血管分支的入血口做吻合。
這一點對于有着六級吻合術,六級縫合術的周燦來說,根本不算事。五級結紮術也勉強夠用了。
因爲吻合這些分支血管,主要還是考驗吻合術,縫合術與結紮術雖然也很重要,有副主任醫師水平就足夠了。
這麽長的血管支架,恐怕得定做才行。
因爲正常情況下,從沒有哪台介入手術會放置這麽長的支架。
有了完整的手術思路後,周燦十分興奮。
幸好沒把那個患者打發走,或許等會兒下了手術,可以找患者談談。
不過因爲是創新手術,沒有可供借鑒的成熟手術經驗,其中潛在的風險也是非常大。
……
在手術間忙活到傍晚六點二十多,周燦做完了最後一台急診手術。
按照平時的工作軌迹,他出了手術間,就會到住院病房查房。然後吃晚飯,前往心胸外科工作到深夜,回家。
心胸外科最近這段時間的業務量增長十分迅猛,經常會收到一些疑難病例,高難度的手術患者。有很多都需要科室的主任醫師們齊心協力去攻堅。
周燦則是這支攻堅隊伍中的刀頭。
無論手術能力,還是診斷能力,他都是非常優秀。
就拿昨天那台心髒血管支架手術,整個科室都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完成。
周燦愣是憑借自己的毅力與實力,以及介入手術的天賦,得以成功完成手術。
“老師,我今天遇到一例心髒主動脈夾層患者,夾層撕裂帶很長。我想了一個從未嘗試過的手術方案。能夠與您一起讨論一下嗎?”
周燦叫住了摘掉口罩,準備下班回家的許醫生。
自從他回了急診科正式成爲一名住院醫師後,許醫生的工作明顯輕松多了。
很多活都被周燦給承擔了。
比如查房,隻要周燦查過一遍,許醫生根本不需要再操心。
那些術前、術後潛在的風險,周燦都能及時排查出來,該處理的處理。超出能力範圍的,才會打擾許醫生,向他彙報。
至于在手術間做手術,一個周燦頂好幾個主治。
甚至比副主任醫師的水平還要更高。
現在哪怕是做三級手術,隻要是周燦做過幾次,患者沒有太大的基礎疾病,許醫生基本都不進周燦的手術間。全程由周燦主持。
這些信任都是建立在周燦長期穩重的基礎上。
無論是查房還是做手術,又或者診斷,他從沒讓許醫生失望過。
要做到這一點,非常不容易。
需要有極高的責任心,對待每一位患者都做到細心、認真。
“到休息室聊吧!”
許醫生把周燦叫進手術間的休息室。
平時讨論術中問題,都是在這兒進行。
休息室内,周燦先是把患者的情況大緻介紹了一遍。然後說了一下自己構想的手術方案。
許醫生隻是默默的聽着。
等他說完以後,沉默了足有七八分鍾,許醫生這才意味深長道“你與當年的我,非常像。爲了救治患者,我們可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己。可以冒很大的風險去挑戰各種手術,隻爲治好患者。隻是這個世界似乎并不是那麽公平,好人不一定會有好報。當然,我這麽說,不是打消你的手術積極性。”
“幾年前,我出事故的那台手術,當時我同樣是信心滿滿,一腔熱血。爲了能夠解決患者的問題,我查了很多資料,私下裏練習了無數次。後來,即便術中因爲刀速太快,出現了手比腦快的局面,從而切到了患者的神經。但是我仍然把手術堅持做完了。也正因爲我咬着牙幫患者把病竈給切除了,這才讓患者有了這麽長的生存期。”
從許醫生的話中,不難聽出,當年他給患者做手術做一半,在術中因爲刀速太快,切斷了患者的某根重要神經。
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闖了大禍。
要是換作一般的醫生,這時候很可能心理崩潰,放棄手術。
特别是明知道患者的身份極爲尊貴,所承受的心理壓力隻會更大。
遠了不說,哪怕是民國時期,一些厲害的中醫給那些有名望的患者治病時,同樣是小心翼翼。
萬一出點什麽事,患者說翻臉就能翻臉。
醫生在那些強權人物面前,其實屬于弱勢的一方。
許醫生明知道出了事,還能咬着牙把手術做完,并且盡心盡力的幫患者把病竈切除幹淨。
這是一種醫者的責任心,更是擔當。
周燦現在的吻合術已經晉升到了六級,對于許醫生當年那起醫療事故,或許已經具備了解決的能力。
平時也不好當面問許醫生。
現在聊到了這個話題,他當即順勢問道“老師,能說說當年那個患者的病情,以及切錯的具體部位嗎?”
問這件事,相當于揭開許醫生的疤痕。
他多少有些忐忑。
平時,許醫生是一個異常嚴肅的人,幾乎從來不笑。
周燦挺擔心他會突然翻臉,然後把周燦一頓臭罵。
“你問這事幹嘛?”
許醫生盯着他,眼神有點讓人心裏發毛,不過并沒有發怒的迹象。
“我……我隻是好奇。”周燦本想說實話,告訴許醫生,他想幫助許醫生脫去身上的枷鎖。
因爲現在一點把握都沒有,他不敢過早給出任何承諾。
甚至都不敢說出能給許醫生帶去希望的話語。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就是給了别人希望,然後又親手掐滅這份希望。
許醫生背負枷鎖這麽多年,内心肯定無比渴望有朝一日能夠脫去身上的枷鎖,做回正常人。
這些年,他一直在卧薪嘗膽,在努力提升手術實力,改進手術中的缺陷。
爲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複出嗎?
成功登上過巅峰的人,不小心從巅峰跌落谷底。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想重新登回巅峰。
隻要給許醫生一個複出的機會,相信他‘磨刀’多年,一定會展露出比以前更強的手術實力。
“這件事情你還是少管爲好。我說過,那個患者的身份極爲特殊,你想幫我,更有可能把你一起連累進去,懂嗎?”
許醫生人老成精,又何嘗看不出周燦的真實意圖呢?
隻是他不想把徒弟給連累了。
“老師,跟着您學習和工作也有好幾年時間了吧?您覺得我平時做事穩重嗎?”
“嗯,相當穩重。特别是跟着老胡學習後,做事多少有了老胡的風格。”
許醫生點頭。
他說的老胡,自然是心胸外科已經過世的胡侃主任。
“您放心,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輕易去冒險。那位患者的病情,我相信隻有您才是最清楚的。您就算告訴我,也一定是利大于弊。我可以從中汲取教訓。說不定等到以後能力足夠了,能夠想到解決的辦法也不一定。您不說,我也肯定會去找别人打聽,但是得到的情況可能會有偏差。”
周燦今天抓住機會,锲而不舍,鐵了心要問清楚。
實力提升以後,周燦問這件事情的底氣也明顯足了許多。
“唉!都是陳年舊事了。既然你要問,那我就說了吧!不過有言在先,你千萬不要試圖去冒任何風險。”
許醫生歎了一口氣,表情複雜。
對這個徒弟,他是打心眼裏喜歡。
除了手術天賦極爲優秀,周燦懂得感恩,尊師重教,也是許醫生如此鍾愛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沒人希望培養一個白養狼。
“那個患者當年查出來體内長了多個腫瘤,是讓外科醫生們聞之色變的子母瘤,而且就生長在重要神經附近,兩者幾乎是挨着的。當時無論是胡侃,還是武白鶴,又或者是已經退休的那幾位外科頂級大佬,無一例外,都不敢接這台手術。我卻是因爲患者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嬰兒跪在綜合外科的辦公室,覺得這對孤兒寡母很可憐,這才決定冒險接下這台手術。”
許醫生提起當年的往事,眼神中流露出追憶神色。
“借用網絡上的一句話,明明我自己也過得不好,卻見不得這人間疾苦。我那時候也是年少輕狂,正是事業最巅峰的時刻,風頭之勁,即便世界上的多家醫學雜志,我都上去過。有一期,我給患者做手術的畫面,還成爲了雜志封面。那時候,圖雅醫院的綜合外科,幾乎是業内最頂尖的存在。至少我當年是這麽認爲的。後來才明白,那隻是我坐井觀天罷了。”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許醫生十多年前,還非常年輕,正是四十多歲的黃金年齡。
那時候取得了許多重大成就,甚至創造了手術時間最快的世界記錄,又執掌着圖雅最頂尖的綜合外科室,手下有着一支精英團隊。
可想而知,他是多麽的意氣風發。
誰也沒想到,眼見他家起高樓,眼見他家樓塌了。
一夜之間,許醫生因爲一起醫療事故,直接跌落神壇,黯然失色。
連帶着圖雅醫院的綜合外科室都被直接解散了。
當年這個科室的醫護,特别是跟着許醫生一起參與那台手術的醫護,一個個要麽轉行,要麽像許醫生一樣,隐姓埋名,在一些小醫院,或者不好的科室混着日子。
可說是非常凄慘。
“患者的惡性腫瘤在這個位置,經過醫學檢查後,并未發現明顯浸潤神經的迹象。我反複閱片,查看病理報告,翻閱資料,覺得隻要把腫瘤切幹淨,完全可以拯救這個患者。當然,因爲腫瘤與神經是挨着的,想要切淨,肯定需要将神經表面的所有組織全部切掉。這個分離難度至今仍是外科領域的天花闆。哪怕是帝都的仁和,西南的某附大,都沒有哪位醫生敢挑戰這樣的手術。”
事情過去十多年,這種手術仍然是業界的天花闆,可以看出許醫生當年到底有多牛。
誰又能想到,這麽牛的手術大佬,現在隻是急診科的一名主治醫生呢?
周燦聽得心潮澎湃。
原來圖雅的三大手術名刀,許醫生才是最牛的那一個。
“那時候,因爲我做手術的速度快,特别是切一些别人不敢切的病竈組織,我敢切,而且刀快如閃電,充滿魔性。所以,有人背地裏稱我爲魔刀許琛。”
許醫生說到當年的風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光輝。
“小周,你要記住,快刀雖然存在手比腦快的重大缺陷,不易掌控,但是它的好處也非常明顯。不但手術速度快,而且有時有着快刀斬亂麻的效果。不管是穩刀法,還是精确刀法,都解決不了的病竈,我的快刀卻能手到擒來。我一直堅持讓你以快刀爲主,并不完全是出于私心,而是因爲快刀有着其它刀法無法比拟的優勢。”
這個觀點,周燦深以爲然。
而且随着他的手術能力越來越強,對快刀與穩刀法的認知也變得更加深刻。
精确刀法,他沒有練習過,也沒有學習過,所以不了解。
穩刀法,他現在已經達到了較高水平,算是有了一定的發言權。
它的最大優點就是平穩,穩定。
說白了,就相當于給手術刀加上多道保險。這本身就是對手術刀的一種束縛。
快刀法充滿魔性,卻更能在實戰中解決事情。
“繼續說那個患者的情況吧!他的瘤子被我切幹淨了,可惜一根重要的神經被切傷,導緻他目前處于癱瘓狀态,生活無法自理。不過這位患者的家境極爲優越,有權有勢,享受的醫療待遇遠超想像。他每天都接受着最好的理療、按摩、輔助運動、營養支持。所以狀态非常不錯。”
可以想像,患者即便重要神經受損,身體癱瘓,除了不能生活自理,應該不存在受什麽苦。
有權有勢就是爽。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權貴階層享受的生活,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
神經細胞是身體唯一不可再生的細胞。
被切斷以後,對患者而言就是一場災難。
再有錢,再有權有勢,也難以康複。
許醫生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相信也沒哪個醫生敢再冒任何風險,去給這位患者做治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