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裏第二部手機,是阿潘的。
這一點,艾爲禮不用一分鍾就确定了;因爲當她用自己的手機,給阿潘打去電話時,地上的陌生手機就開始“嗡嗡”地響了起來,顯示的來電人是“艾爲禮”。
她不知道阿潘的手機密碼,無法解鎖, 所以看不到自己之前發給他的消息。不過螢幕上推了幾條還沒有來得及被打開的通知,有雅虎體育,Reddit推送,都是一些看起來好像阿潘會感興趣的東西。
二人看着地上的手機,不由沉默了一會。
“所以這個”韋羅先開了口。“屬于‘阿潘,人類’,對吧?”
看起來是這樣。
“那爲什麽會落到‘阿潘,鬼’的手裏?”
艾爲禮看着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12:21分,怔怔出了一會神。要解釋的話,并不是沒有
“有一個最簡單的解釋,”艾爲禮說,“剛剛襲擊我的阿潘,就是阿潘本人。”
“可是,你不是說他表現很詭異”
“是真的很詭異,”艾爲禮點了點頭,她現在都不願意想起阿潘那時的模樣。“但是擁有阿潘手機的,也就是阿潘本人了吧?那些鬼東西,沒有必要去偷他的手機啊?更何況,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半了, ”她低聲說, “可是本該來交班的小T, 卻一直都沒來。”
韋羅揉着脖子, 沒說話。
艾爲禮輕輕碰了碰阿潘的手機, 說:“她如果臨時有事來不了,總該跟我打個電話說一聲。她沒有來,一定是因爲她知道自己不必來了阿潘在進門的時候不是就說了嗎?他是跟小T換了班的,現在看來他沒有說謊。”
當然,總有一個微小的可能性,是這一切都是某個鬼東西搞出來的,此刻丢了手機的阿潘,正在家裏睡大覺。
“但我相信‘奧坎剃刀法則’,如無必要,不該增加元素,越簡單,越接近真相。”艾爲禮将手機扔回背包裏,站起身說:“我不知道阿潘在進入便利店之後,到底是漸漸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不過我覺得最開始踏入店内的那一個人,應該就是阿潘本人。”
“被‘侵蝕’了,是這樣嗎?”韋羅想了一會,問道。
“我也不知道,”艾爲禮将背包放回了餐桌上,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否還會有回來拿它的時候。“爲什麽我們沒有被‘侵蝕’?他才走進來十幾二十分鍾,行止已經完全不像個正常人了,一直在逼我說什麽同意讓你來上班的話,我不肯, 就攻擊了我。”
“什麽?”跟過來的韋羅睜大眼睛,“上班?”
在聽她簡單解釋幾句之後,韋羅不由長長地“啊”了一聲,說:“你就該說的嘛!我又不可能會因爲這一句話而留下來上班能跑掉一個是一個啊!”
“第一呢,我擔心他可能有什麽古怪手段,我一說,就成真了,”艾爲禮搖了搖頭,說:“第二,我覺得他的重點好像不在于之後要你怎麽樣他好像是更想,唔,怎麽說呢,诶呀,我腦子裏怎麽出現了‘掰彎’這個詞。”
她自己笑了起來,韋羅卻很正經。“一根原本筆直的竹子,要逼它認命,自己把自己扭成另一種型态,你的意思是這個吧?我了解了。”
……這種對話的方式,實在讓人很輕松。
“換你的話,你會說嗎?”艾爲禮過了一會兒,忽然問道。
韋羅嚴肅地想了想,說:“我也不會。”
艾爲禮相信她。
假如阿潘真的被“侵蝕”了,那麽爲什麽他會被“侵蝕”,他此刻去了哪裏,以後還能不能回到他的正常生活中去,都成了一個個謎團。
今夜無法解釋的謎團異事已經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兩個人盡力提出的猜測、解釋和推理,都十分蒼白,隻勉強足夠讓她們繼續走下去,而不至于懷疑自己發瘋而已。
從某種角度來說,好像人生也是這樣。
二人商量了幾句,一緻決定還是不要給小T打電話确認換班這件事了;小T如果從電話中察覺不對,親自跑來看,在見到便利店這幅模樣以後,不免又是一番麻煩——再說,萬一小T也被“侵蝕”了呢?
“也就是說……現在外面是正常的,”艾爲禮總結了一下,“外面燒烤店的客人我看吃得很開心,什麽問題也沒有的樣子。所以,最大的異樣和古怪,都在這一家便利店裏了?”
“我覺得就是這樣,”韋羅點了點頭說:“我出去的時候,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我也安全回來了。反而是留在店裏的你,差點出了事。”
既然外面已經恢複了正常,她們可以離開了,那麽就趕緊走爲上策好了。等小T明晚來到店裏的時候,她自然永遠也不會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小T隻能像她們一樣,在以後的時光中猜測、假想,給人生中遇見的謎團補完出一個解釋。
艾爲禮才剛拿起了鑰匙,準備去把後門鎖上的時候,手機卻在這個時候又一次響了起來——她掏出手機,低頭一掃,果然,來電人依然是“艾爲德”。
韋羅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屏幕,立即反應過來了,好像想假裝沒有偷看,但還是沒忍住自己,小聲問道:“诶?你的……嗯,弟弟?”
艾爲禮看了她一眼,接起電話後按下了免提,對電話裏幹巴巴地說:“哥。”
之所以按下免提,其實她心裏已經認定了一件事:電話另一頭,也許壓根不是她真正的哥哥。
現在已經夜裏十二點多了,平常白天都不會給她打電話的哥哥,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關心她?她們現在還沒有離開便利店,還沒有走入安全的日常裏,假如有什麽古怪東西假裝成了她哥哥……
又要怎麽騙她上當了?
“你究竟在哪裏?”艾爲德單刀直入地問道。
艾爲禮與韋羅對視了一眼,說:“在我在的地方啊。”
“什麽?”艾爲德一愣,早已準備好的怒氣被一時的迷惑給打亂了陣腳。“你說什麽廢話呢?你到底在哪?”
“你問這個幹什麽?”艾爲禮反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我,”艾爲德毫無笑意地哈了一聲,“我本來是實在懶得理你這些事的,你辭不辭職,回不回家,日子過成什麽樣,都是你自己選的。可是你怎麽這麽大人了,也不知道叫爸媽省點心?我在外面賺錢已經很不容易了,陪客戶陪到晚上十二點,沒等回家就接到媽的電話……”
他的聲音确實有幾分醉意,好像多喝了幾杯。
一旁的韋羅有幾分尴尬地轉過了身去;艾爲禮不知道爲什麽覺得自己面頰熱了起來,隻想從這一個電話中逃跑。
她簡直有幾分恍惚了;電話裏的,真是這個便利店裏的鬼東西之一嗎?
怎麽能把她哥的語氣、性情、說話方式,都模仿得這麽惟妙惟肖?艾爲德的口氣,她聽了二十幾年,都不敢說自己能把她哥還原出十分二三。
“媽又生氣又傷心,她知道跟你打電話,你肯定是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聽的,不就隻有我捏着鼻子來找你了?你前兩天還跟她撒謊,說自己還在上班——”
實在沒法忍下去了,艾爲禮迅速将免提取消,貼上耳朵,恰好聽見艾爲德冷笑了一聲:“上的什麽班?你騙得了誰呀?媽今天一個電話打過去,你就全露餡了。”
她擡頭看了看。韋羅好像什麽也沒聽見似的,一邊揉着脖子,一邊在替她警戒着、觀察着店内,以防二人再度遇上什麽危險或古怪。
“……噢。”艾爲禮擠出了一個字。
“噢什麽噢?都說長兄如父,可我實在是累了,不願意管你這麽個千金了,管不起。也不求你掙錢,就是少氣一點爸媽,讓二老多活兩天,比什麽都強。你到底回不回家?”
在他說話時,艾爲禮還能聽見電話另一頭的背景音;汽車行駛的聲音,夜風吹過的聲音,艾爲德開車經過夜市時的人聲。
假如那些古怪東西連如此細微之處都照顧到了,那她可真是上當也不冤了——而且,是有幾分可能,他确實是個真人。
如果不是本人,她還能幹脆利落地挂斷電話;現在卻不好辦了。
“哥,我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艾爲禮說,“我這邊現在有點麻煩……”
“你幹什麽了?”艾爲德的語氣警惕了起來,“你不是花錢欠貸了什麽的吧?你别的本事沒有,就會買東買西,我早就說了,年紀輕輕一個女孩子,根本就不用買什麽車,你要是覺得公交車配不上你,去哪裏讓人接送就行了……”
艾爲禮忍不住把手機拿起來,靜音了他。
“我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艾爲禮對韋羅小聲說道,走向收銀台後。“讓他在電話裏廢話去好了,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離開這家店——”
“啊?”話筒裏細小的聲音忽然一頓,被打斷了。“你說什麽?”
這個時候,艾爲禮正從收銀台後的一片狼籍中抽出了自己的外套;她的鑰匙還在外套口袋裏。
她抱着外套和自己的東西,剛走出收銀台,來到韋羅身邊,就聽見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怪話?你一天到晚都想的什麽?”那個細小卻清楚的聲音,好像是在跟艾爲禮對話一樣——可是她明明什麽都沒有說。
艾爲禮和韋羅對視了一眼,目光轉回了收銀台台面的手機上,都放輕了動作。
“好笑了,”艾爲德似乎聽見了除了他誰也沒聽見的回答,從鼻子裏笑了一聲,說:“如果能從頭再來的話,我告訴你,艾爲禮,我肯定得告訴爸媽,從小就得好好管教你,讓你長成另一個模樣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艾爲禮原本想要擠進去的那一句“我沒說話”,在哥哥的最後一句話前,卻忽然梗住了,怎麽吐也吐不出來。
她好像回到了被阿潘襲擊的那一刻,血流都湧進了腦海裏,空飄飄的雙腳快踩不住地面了。
“我真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鬼話。什麽叫‘選你還是選一個嬰兒’?這還能選?能選倒是好了,起碼嬰兒不至于像你一樣,人生都定型了,沒希望了……”
在艾爲德說到這兒的時候,二人都看見了。
一隻皮膚青白、指甲鐵灰,又極小的手,從收銀台後方邊沿上伸了出來,肥嘟嘟脂肪凝固在了短手臂上。它正慢慢地爬向那一台手機。
艾爲禮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爲什麽自己當時會問出那樣一句話。
“所以……你是要選那一個嬰兒了?”
今天掏出夏天常穿的牛仔褲套上了,到現在都還沒喘上氣……我是胖了多少啊!都是螺蛳粉的過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