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二人都做好心理準備,可能又要被新出現的怪物給滿店追着跑了,可是在她們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圈之後,卻發現店裏什麽異樣也沒有。
“會不會是我們看不到,就好像我之前看不到餐桌邊的那個女人一樣,”韋羅提議道, “但實際上,它已經在這裏了?”
“這倒是有可能那我們怎麽辦?”艾爲禮說,“餐桌旁邊那個,我們還可以避着走,如果有新來的鬼東西,我們都不知道往哪裏避才好。”
如果她是自己一個人處于這個情況中,就算不絕望、不害怕, 艾爲禮也會開始焦慮擔憂的——看不見的危險,要怎麽避啊?不避怎麽可以?
然而韋羅卻聳了聳肩膀,反而把醬油瓶放下了。“啊,既然沒有辦法避,那就算了嘛,你坐下來,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休息?”艾爲禮瞪着她。
韋羅早就盤腿坐下了,就在短走廊門口。她态度自自然然,好像這才是唯一的正途:“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等出了問題的時候,再去解決好了, 現在沒有問題, 你急有個屁用嘛。”
“怎麽沒有問題, 至少有一個看不見的女人, 坐在餐桌旁邊欸!”
艾爲禮嘴上是在抗議, 可是身體卻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她經曆了六個多小時的恐懼、冒險、逃跑和掙紮,早就身心俱疲了,這一輩子,她就沒有感覺這麽疲累過。
“對嘛,她有對我們怎麽樣嗎?”韋羅攤開手,坦然地說:“如果這些看不見的鬼東西可以悄悄走上來搞死我們,那我們現在早就死了啊。我們還好好的,就說明它們也沒辦法拿我們怎麽樣嘛唔,說不定它們要現身出來,才能對我們下手,诶呀,做鬼都做得這麽不方便,業務水平也太差了。”
“你不要在這裏激勵它們去更好地做鬼,好嗎。”幾句話之間,艾爲禮都不知不覺放松了下來,好像自己可能與鬼東西共處一室這件事,真的變得沒有那麽可怕了。她看了看韋羅,不知道爲什麽,一句話脫口而出:“我很羨慕你。”
“啊?”韋羅剛剛從兜裏掏出了一包肯定是從店裏拿的花生, 愣了一下。“爲什麽?”
“我很羨慕你可以總是這樣舒展自然, 遊刃有馀。”艾爲禮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說:“我從小到大, 不管去到什麽地方,始終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不合時宜。我的父母,哥哥,跟我就好像是兩個世界上的生物。說世上沒人理解我,好像也太肉麻了,我也沒有什麽特殊的但是我确實覺得,融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是無法看到我這麽格格不入的人的。所以我沒有什麽朋友,哪怕我一個人來到野鹿鎮,落下腳,也不知道該跟誰說才好”
“我也沒有朋友啊。”韋羅的這句話,說出口時卻如此輕松自然——好像一點也不會爲了沒有朋友而感覺羞恥。
“怎麽可能,”艾爲禮笑道,“你這麽大方外向的人,絕對有很多朋友。”
“不,真的沒有。”韋羅頗有幾分認真地說,“認識的人越多,我覺得可以做朋友的人就越少。如果是那種隻能一起逛街吃飯買衣服的朋友,我要來幹嘛啊,我一個人也可以逛街吃飯買衣服啊。所以如果說‘格格不入’的話,我也會常常有這樣的感覺我跟你說,你需要的,隻是一個跟你同樣‘格格不入’的人,就可以在世界上找到容身之地了。”
艾爲禮一時沒有作聲。她此刻一句話也不說,不是因爲她過去常常感到的“啞口無言”,而是好像因爲她不必說了。
“我打遊戲是有隊友啦,我工作上也有相處得好的同事,老同學也會偶爾見面,”韋羅揚起頭,看着天花闆,輕聲說:“可是我不知道,可能是我要求太高了,我覺得‘朋友’是不一樣的東西。是一種唔,談戀愛的時候,不都會說‘靈魂伴侶’嗎?我覺得真正的‘朋友’應該就是‘靈魂伴侶’的一種,是它的友情版。”
艾爲禮失笑起來。“我也想有那樣的朋友,可是那也太難了吧!”
韋羅也笑了起來,說:“連鬼都撞過了,‘靈魂朋友’應該不遠了吧?”
“不遠了,不遠了,‘靈魂朋友’後面還有中獎彩票”艾爲禮笑着說了一半,就被韋羅給踢了一腳。
她現在又累又餓,蜷縮着坐在冰涼髒亂的地闆上,身後不遠就是一個洗手間;在這家又老舊又寒酸的便利店裏,不知道有什麽難以解釋的鬼東西,正在暗中伺機而動,想要讓她再也看不見太陽——可是在這麽糟糕的狀況裏,艾爲禮卻第一次,起碼是近年來的第一次,終于能夠從靈魂深處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慢慢地松開了自己。
今夜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一直緊緊繃着的狀态。
“來,吃花生,”韋羅将那一袋遞了過來。
“你幾時從店裏拿的啊,”艾爲禮咕哝着,掏出了一把,送進了她饑火灼燒的胃裏。
“我隻拿了一袋花生,已經很有道德了,我現在可以把整家店都吃下去。”
“你知道嗎,動物在恐懼的時候是不會有食欲的,”艾爲禮從滿嘴花生之間,含含糊糊地說:“我們兩個吃花生都這麽香,說明我們不恐懼了嘛。”
“那些鬼東西試了這麽多辦法,也沒能拿我們怎樣,我們也沒必要恐懼了啊。”
韋羅說着,舉起了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算了起來:“首先是公寓裏的聲音,然後就是那個‘問卷調查’,和它帶出來的紙人。我從後門裏活了下來,紙人又被我們燒了,于是那些鬼東西改變計畫,開始出現‘黑暗區域’這些辦法都失敗了,你看,現在店裏多平靜。”
“希望它們不是在考慮下一步”艾爲禮小聲說。
韋羅轉過頭,朝店内大聲喊道:“你們多考慮一陣子啊,我們不急的!”
越是緊張壓抑久了,人就越會控制不住地發笑。二人就像是出外郊遊、半夜聊天不睡覺的小女孩一樣,湊頭咯咯笑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剛才緊繃了那麽久的神經,忽然一下有了放松的機會,釋放出了積壓的所有情緒——韋羅甚至還跳起來,把肚子吸得扁扁的,一個勁說“美麗的小姐,你猜我是誰?”,讓艾爲禮笑得整個人都癱倒在了地上。
她們玩鬧得開心,時間就不知不覺走得很快,以至于當大門口的鈴铛“叮鈴”一響的時候,艾爲禮還以爲是來了客人——她們騰地跳起了身,一時都有點無措。
然而站在門口的人,卻是阿潘。
阿潘那一雙氣孔般的小眼睛,此時瞪得大了一圈。
他的目光一點點從滿目狼藉、商品凋零、如遭戰亂一樣的店裏掃過去,臉色又白又紅,皮膚上幾乎快能看見血管爆掉後的血斑了;最後,他的眼睛才盯在了艾爲禮身上。
“搞什麽?”他終于發出了一聲怒吼,“你搞什麽,店裏這是怎麽回事啊?你瘋了嗎?”
他他怎麽進來的?
艾爲禮來不及理會阿潘,先朝他身後望了一眼——随即不由吃了一驚。
不知道什麽時候,玻璃窗外的濃郁漆黑消失了。
此時店外盡管也是昏暗的,卻是夜半馬路上正常的昏暗。路燈在人行道上投下了一汪又一汪的光暈;偶爾一部車從馬路上行駛而過,尾燈拉出了紅紅的光影;對面一家晚上才會開門的燒烤店裏燈火通明,坐着一桌正在吃夜宵、喝啤酒的客人,不知道聽見朋友說了什麽,一個系馬尾的女孩子往後仰起了頭,哈哈大笑。
便利店被不知不覺地接回了正常的世界裏,她們卻直到現在才發現。
“你怎麽來了,”艾爲禮說着,看了一眼牆上時鍾——原來都已經十一點五十分了。
“你有臉問我怎麽來了!”阿潘的火氣頓時又上升了一個台階,“你之前打電話跟我說什麽鬼話啊,好像嗑藥了一樣,我心裏不放心,跟小T說今晚我跟她換一下班結果呢,結果發現你給我把整個店都拆了!幸好我來了啊,不然你是不是要卷東西跑路?”
“喂,差不多了吧,”韋羅皺着眉頭插進來了一句,“你跟别人講話沒有一點尊重的嗎?”
阿潘氣到血紅的雙眼,頓時轉到了她身上。
“你誰啊!我在教訓員工,跟你有什麽關系?還是說,店裏搞成這個樣子,你也要負責?”
韋羅的怒氣騰地就跳了起來,踏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被艾爲禮按在了手臂上。
“既然要讨論責任的話,”她看着阿潘,冷冷地說:“不妨把話說開吧,騙我一個外地人在最危險的時候替你頂班,你又該付什麽責任?”
剛剛才走到貨架前檢查商品的阿潘,聞言頓時僵了一僵,卻并不擡頭,目光隻垂在貨架上,罵道:“你又說什麽鬼話啊?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什麽最危險的時候,你以爲你在阿富汗上班嗎?”
“你心裏非常清楚——”艾爲禮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阿潘打斷了。
“哇,少了這麽多東西,你不要跟我說全部賣完了,我馬上就去檢查收銀機。”他順着貨架走下去,說:“我跟你講,這些不見的、損壞的,你通通都要賠償!我看你一個月的薪水都不夠賠,我才不敢再繼續雇用你了,你趕緊掏錢賠了東西就馬上給我走人,别讓我報警抓你。”
“我也是野鹿鎮的人,你真的以爲你可以裝傻?”韋羅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讓人送死,你知不知道?”
“我聽不懂你們講的鬼話,”阿潘從貨架後繞出來,看着她們,一張臉拉得長長的,木無表情。“我隻認一點,賠錢,否則我就報警了。”
他的目光落在韋羅身上,彷彿十分厭惡一樣,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把店搞成這樣你也有責任,你就趕快給我回家拿錢,如果跟你沒關系,你就快點走,我還要跟她算帳、清點東西,沒時間在這裏跟你鬥嘴皮。”
眼看着韋羅好像快要抄起手邊的東西砸他的樣子,艾爲禮趕緊拉了兩下她的衣服,低聲說:“你被卷進來,隻不過是因爲要救我而已,這件事确實不應該由你來負責。”
雖然這件事本來就是阿潘理虧,是他置自己于險地而不顧,可是“他用我當替死鬼”這種理由,在警察那裏是不會過關的。
就算她們成功地熬過了那麽多詭異事件,現實世界卻是另一種如疽跗骨、無處可逃的輾壓力——對于種種異樣,她們或許可以擊敗、可以逃離,對現實卻隻能低頭。
畢竟這就是一個湍急、漠然、粗暴的世界,艾爲禮已經快要習慣了。
“你有錢賠嗎?”韋羅說話毫不客氣,一點不知道委婉:“你在一個不知名小鎮裏的便利店裏當店員,而且才當了幾天,你在豪爽個什麽?”
艾爲禮确實沒有錢,但是她硬着頭皮,不肯松口。“這你就不要管了”
“你閉嘴站到一邊去,”韋羅失去耐心,走到了阿潘面前,緊盯着他問道:“進貨價,我轉帳給你。”
“開什麽玩笑,不行,”阿潘一口就回絕了:“我怎麽交代?怎麽入帳?零售價,現金,刷卡都不行的。我才不要替你們擔責任,這些如果算是賣掉的,我就不報警。”
艾爲禮都想抄起電話砸他了。
“知道了,”韋羅卻答應了下來,“你在這裏等着我,我回家拿卡取錢。”
“萬一你不回來呢?”阿潘斜眼看了看她,“我怎麽知道你不會一走了之?”
“那你就報警啊!”艾爲禮早就忍不住要插話了,立刻說:“你也别等她拿錢回來,你現在就報警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韋羅瞪了她一眼。“一萬來塊的事,你就要去坐牢?你傻嗎,會算賬嗎?我不是叫你閉嘴去一邊嗎?”
她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機,确認它鎖好後,丢給了阿潘。
“有了這個,我肯定會回來,”韋羅沒好氣地丢下了一句話,人已經在往店門口走了:“艾爲禮,他清點東西的時候,你給我好好看着,我看他像是個很會中飽私囊的人,我可不信任他。”
“砰”一聲,玻璃門在她身後合攏了,便利店内又隻剩下了兩人。
诶呀媽呀差點又忘了要發新章……主要是寫末日太久了,一時都不記得自己還有另一個文也在更了……發完末日不就任務完成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