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羅會選一的理由,據她自己說,其實非常簡單:反正每一個選項看起來都很不舒服了,那不如選一個恐怖之餘,至少還能養眼的東西好了——而且重要的是,不管是“媽媽”還是“小孩”,感覺都是恐怖片裏的常客吧?
問卷調查的男聲消失之後, 二人一時不敢出聲,靜靜等了幾分鍾,店裏卻安安靜靜,什麽也沒發生。
“在最近二十四小時裏見過的,未必就代表它現在會出現,對吧, ”韋羅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長吐了一口氣說:“诶呀,我還想看看是怎麽個英俊帥氣法呢”
“你是在失望嗎,”艾爲禮忍不住說,“你怎麽知道之前那個臉上一根的男人,在這些魑魅魍魉眼裏不是帥哥?”
“那這個問卷調查還有什麽公信力啊,”韋羅居然讨論得認真了起來,“起碼要有一定的共同認知基礎,才能得到有價值的答案吧?”
“都撞鬼了,誰跟你講統計科學。”
“可我不是鬼。”
“我也覺得,‘鬼’這麽簡單的解釋,不能——”韋羅說到一半,就猛地住了口。
肩并肩坐在收銀台後的二人, 此刻不約而同盯着彼此,誰也沒敢說話, 誰也沒敢轉頭。
那個聲音又一次甜蜜地從二人身後響了起來,艾爲禮甚至能感覺到攪動的微熱氣流,正随着那人的話聲一起撲在自己的脖子後方,叫她汗毛都站了起來。
不是人在說話呼吸時的那種熱氣不太一樣。更像是有時在夏天裏,走過打開的下水道時, 光裸小腿上感受到的那一種熱氣——渾濁,厚重,黏膩而腐熱。
“怎麽不回頭看看我呢?”不知帶着什麽古怪口音的男人,用一種彷彿自己覺得自己很有魅力的語氣問道:“剛才二位不是還很期待見到我嗎?”
收銀台後能并肩擠下兩個人,已經很勉強了;兩個人把收銀台後的空間都占滿了,後面是擺放貴價煙酒的架子那男人是站在哪裏說話的?
好像因爲誰也沒有聽話地轉過頭,那男人等不下去了,慢慢地将頭伸了出來,逐漸伸過了二人之間,越過了她們的側臉,停住了。
至少,艾爲禮以爲從自己肩膀上伸出來的,是那個男人的頭。
她的身體好像都僵住了,要轉脖子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用盡力氣,也隻能逼自己轉過眼球,從餘光中看向了那個男人——
然而她卻什麽也沒看見。
不見了嗎?
艾爲禮心中一振,終于扭過了脖子;韋羅恰好也在這個時候望了過來。當二人終于看清她們中間的東西時,她們都怔住了——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迷惑。
這什麽啊?
一截肉色的長方形, 浮在她們的目光中間;一條細細的,豎直的線,貼在長方形一頭上。隔着那條肉色的長方形,艾爲禮還能看見韋羅那一張同樣大惑不解的面孔,離她僅有幾十公分而已。
“什麽”韋羅才開了兩個字的頭,二人中間的東西就有了動靜。
随着肉色長方形上逐漸陷下去了一線彎折,貼在盡頭上的那一條線也慢慢動了,一點點變得越來越寬,朝艾爲禮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張如紙般扁扁平平的臉。
艾爲禮終于明白了——剛才那一條線,原來是這張“臉”的側面;也就是說,這個人的側臉隻有一張紙那麽薄,所以看起來才是一條線。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早已經忍不住自己的驚叫了。
“我們又見面了,”平臉男人朝艾爲禮裂開了一張笑口,親暱地說。
他的金發是由黃色塗料畫上去的波浪線,黑色水筆描出了兩隻眼睛邊框,眼眶裏畫着一雙藍瞳孔。他的下巴形狀被裁減得尖尖的,好像能戳穿人的皮膚;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張紙一樣的臉上全無起伏,隻有兩個鮮紅的嘴角,像蔓延開的油彩一樣逐漸上升,使紙上留白逐漸縮小。
“砰”一聲悶響,令艾爲禮一驚,目光忍不住往那男人腦後閃了一下。
正是因爲這一眼,她發現那男人的身體也是薄薄一片紙,裁剪成了男性上半身的形狀,紙上還畫着淺藍色的襯衫;二人身後與煙酒架之間那麽窄的空隙裏,當然還是能輕輕松松地插進去一張紙——或者一張紙片般的人。
而發出悶響的人,正是韋羅。
她坐在收銀台出口的地方,在肩頭上浮着一張紙狀人頭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試圖站起來,反而以腳點地、側身往旁邊一歪,連人帶椅子就一起倒在了地上。韋羅人一觸地,趕緊朝外面爬了幾步,随即彎過身子,一把抓住了椅子腿。
“滾回你的清明節去!”
在一聲怒吼裏,韋羅橫空掄起椅子,重重砸進了那個紙片男人的胸口——畫着淺藍襯衫的紙片,頓時被打得彎彎折折,臉也不由自主地從艾爲禮面前被拉開了一點。
“快點,”韋羅喊道,“出來!”
艾爲禮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完全靠着本能朝地上一撲一滾,手腳并用地爬過了收銀台後的地面,迅速爬到了韋羅身後;韋羅此刻手中的椅子早就不見了,一把抓住艾爲禮,拉起她就跑。
然而她們剛一沖到門口,就不約而同地刹住了腳。
跑?往哪裏跑?
大門外猶如實質的漆黑,仍然緊緊地貼在門上,好像恨不得透過玻璃滲透進來。門上她們二人的倒影,面色蒼白、神色驚慌,看起來彷彿是被黑暗困住的小蟲子。
“後門——”
艾爲禮一回頭,正好與紙片男人的臉對上了。畫着金發藍眼的紙片臉,擋住了她視野裏的光;在昏暗中,她隻能僵硬地看着對方的臉一點點貼近上來——直到韋羅忽然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開了幾步,艾爲禮才踉踉跄跄跑進了貨架之間。
“你發什麽愣啊,”韋羅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紙片男人,喊道:“不要被他碰到!你沒看見我的椅子嗎?”
紙片男人的雙腳,也是畫在兩條長紙末端上的,壓根沒有踩壓在地上的“面”;一會兒是左腳腳尖朝前,一會兒是右腳腳尖朝前,僅僅憑着紙面上的圖像變換,他已經不緊不慢地來到了二人面前。
“啊?”艾爲禮隻能擠出這一個字。
“我用來掄他的那把椅子,你沒看見去哪了?”
“我沒有——”
韋羅猛地止住腳,伸手從貨架上抄起了一隻罐頭。“看好了,”她隻說了一聲,揚手就将罐頭朝紙片男人丢了過去。
像任何被重物打中的紙一樣,那男人的胸口也朝裏面彎折了一下。罐頭從他薄薄平平的胸口上落了下來,但是艾爲禮卻始終也沒有聽見罐頭落地的聲音——因爲罐頭沒有落地;落地的,不是罐頭。
明知道那男人的腳尖仍在交替變換着朝她們而來,艾爲禮卻不能不朝地面上投去目光。
在罐頭應該落下的地方,此刻卻隻有一張飄飄蕩蕩的紙片;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張紙片上還寫着品名“東升辣味肉醬罐頭,147g”。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她雖然看不清了,卻能猜出内容——罐頭身上的營養标示、食品成分、生産廠家似乎都沒有遺落。
“别看了,”韋羅喚回了她的神智,“還不快點跑啊!”
艾爲禮緊跟在她身後,二人急匆匆地從便利店内繞了一圈,朝後門的方向跑去;爲了阻攔那男人的腳步,她時不時也從貨架上抓起東西朝他丢過去——一件件的貨物變成了落地的紙片,勉強給她們換來了三五步的喘息空間。
韋羅撲到了一扇鐵門門口,使勁往下一按門把手,她頓時急得汗都下來了:“鎖住了!”
“下面那個鈕,擰開就好,”艾爲禮拼命抓起貨架上的東西,一股腦地朝紙片男人砸了過去,想盡量爲韋羅多争取幾秒鍾:“快點,他要來了!”
随着“咔哒”一響,韋羅松了口氣,急忙閃身出了門,還不忘回頭催促道:“快出來!”
艾爲禮剛應了一聲“好”,一個念頭就滑進了腦海裏。
等一下,之前她鎖門了嗎?
沒有吧?
那個時候她處于人生中從未有過的迷惑與恐懼裏,思維都成了一團漿糊,根本沒有想到應該去鎖門——等等,艾爲禮擡起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那扇淺灰色的門。後門是這一道嗎?店裏隻有一道員工用的後門……是白色的。
“快點,”韋羅站在半開的鐵門裏,似乎又不敢将後背露給小巷,又不敢不看便利店,半扭着身子,沖她又催促了一句。
“韋羅,”艾爲禮急急叫了一聲,“快回來,這個不是——”
“是呀,”紙片男人甜蜜的嗓音,從肩膀旁邊響了起來。“快回來呀,”他一邊說,一邊朝半開的門口探過了身體;艾爲禮的餘光裏,一片白紙越來越大,擋住了門縫。“外面多不安全……”
“走!”
在艾爲禮看不見的、被紙片男人擋住的門後,韋羅高聲喝了一句。
話音一落,她“砰”地一聲重重拉上了後門,正好将紙片男人伸出去的手給攔住了;這一聲撞擊也震得艾爲禮醒過了神,她不等紙片男人回頭看她,拔腿就跑。
“韋羅,”艾爲禮一邊跑,一邊喊道:“我把他引走,你快回來!”
門外沒有回應。
當她又在店裏跑了半圈,切回了員工後門的時候,一扇白色的門靜靜地立在陰影裏,并沒有韋羅。
好像聽見了艾爲禮跑近門口的腳步聲,門後有人輕輕敲了一下——似乎拿不準主意似的,一碰到門,就收回了手。
“韋羅?”艾爲禮顫聲問了一句。
後門外安安靜靜,過了一秒,又是輕輕的、幾乎不可察覺似的一道敲擊。店内,薄紙片從磁磚地上輕輕擦過的細微響動,卻已經快要走到她身邊了。
艾爲禮像是處于極寒中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要花掉她極大的氣力。
“韋羅?”她按下了門把手,推開門,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哭腔。
她第一次注意到,原來韋羅穿着一雙Nike的運動鞋。
那雙鞋此時懸在一雙小腿下,而那雙小腿垂吊在門框下,被門推了出去,又蕩了回來,試圖敲開門一樣,在她眼前搖搖晃晃。腐壞牛仔褲下露出的腳腕,膚色灰敗鐵青,褲子、鞋子上沾滿了黑色泥土和枯葉,髒污将商标描出了一個勾形。
她不敢擡頭看。
便利店的樓上,就是阿潘給她暫住的公寓。
“我說了,外面很危險呀。”甜蜜的男性嗓音,貼着艾爲禮響了起來。
朋友們,午夜十二點過了,我來了。
以後都換這個更新時間了,你們看怎麽樣?
可怕嘛,也可怕不了幾天,便利店特别短,4月内就能更到完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