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着脖子看了看旁邊的陪護床,在暗色裏眯起眼仔細辨認出躺在上面的人,是她哥哥,後知後覺才感受到左手被人壓着,她又轉了下脖子看了過去,單驚蟄拉着她的手,趴在她的床邊,姿勢怪異地,睡的昏沉。
陳歲沒有動,目光描摹着他睡夢裏都蹙着的眉眼,眼睑下的烏青分明,下颚也長出了胡茬,整個人憔悴又疲憊。
她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心疼又無力,收回視線看着天花闆,腦子裏面想着好多東西,小時候的事,長大後的事,出事之前的事,昏迷裏的事,以及夢裏的事。
夢裏,好真實,真實到讓她以爲這才是她應該成長的生活和環境。
父母安康,同學和睦。
想着想着,她又覺得悲哀,可惜隻是個夢。
單驚蟄猛得驚醒,喘着粗氣慢慢平複下噩夢的後勁,緩慢擡頭的同時,手也跟着敲打着漲疼的腦袋,活動着僵硬的脖頸,下意識看了看床上的人,這一看,就按下了暫停鍵。
陳歲睜着眼睛看着他的舉動,直到他望過來,勾起唇角對着他笑了。
單驚蟄撐着身體俯視着她,顫抖着手摸着她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睜着眼睛看着她的。
陳歲也伸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還有長出胡茬的下巴,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地注視着彼此。
“可以喝水了嗎?我想喝水。”還是陳歲最先沙啞地打破了沉默。
單驚蟄點了點頭,輕聲回答她,聲音一樣沙啞:“可以,但是不能喝太多,抿一口,等天完全亮了,讓醫生再幫你檢查一下,看看情況。”
“好。”
單驚蟄暫時直起腰,從保溫壺裏倒了溫水,插上吸管,送到了陳歲嘴邊,陳歲偏着頭吸了一口含在了嘴裏,慢慢咽了下去,又看着他拿過棉簽沾了沾水,在自己嘴唇上抹了抹,然後才把杯子裏多餘的水喝完了。
放好杯子,單驚蟄重新俯着身體撐在她上方,眼睛一眨不眨的從她的眉眼看到下巴,眼眶泛紅,擡起下巴親了親她的額頭,輕柔又珍視。
“你上來睡一覺吧,你看着很累。”陳歲一邊說着一邊想往旁邊挪挪。
單驚蟄按住她:“不用,我不累,你不要動,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陳歲看着他:“你黑眼圈和胡子都出來了,你上來吧,側身睡會也好。”
單驚蟄拗不過她,脫了鞋子上了病床,側着身體把人抱在懷裏,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真正落在了實處:“我們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好。”
可能是真的安心了,也可能是真的累了,單驚蟄睡的很快,也睡的很沉,睡夢裏都沒有放開抱着的手。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很亮了,陳讓也醒了,可能是怕吵到他,坐在另一邊小聲的問着陳歲的身體狀況。
大概是察覺到他醒了,陳歲轉回腦袋,和睜着眼睛的他四目相對,淺淺地笑了:“早安。”
“早安。”單驚蟄抵着她的額頭,醒了一會神才從病床上坐起來,下了床,活動了一下身體。
看人都醒了,陳讓說話也不小聲了:“我去找醫生來檢查一下身體情況。”
“好。”
單驚蟄幫她掖了掖被角:“餓了吧,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吃東西,等醫生來了問問能吃什麽,我去買。”
陳歲點了點頭。
醫生和護士來得很快,圍着陳歲開始詢問和檢查,确定沒有問題後,交代了幾句,等下午就可以開始吃點流食,大概得持續一周左右,這段時間都需要好好休息,包括其他注意事項之類的也一一交代完,給陳歲挂上了營養液就出去了。
陳讓一一記下了,和陳歲說了幾句,兜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掏出一看來電,臉色變了變:“我出去接個電話。”
說罷就先走了出去,單驚蟄搖起了床頭,讓陳歲坐了起來,又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拉着她的手說着話。
陳歲偶爾應上一兩句,陳讓推開門看着他們,愣了愣,蹙着眉一時間說不出話。
單驚蟄看着他的神情,心裏咯噔一下,轉過頭勉強對着陳歲笑着:“你先坐會,我去問問什麽情況。”
說着正準備抽出手,被陳歲加重了力道握住了,陳歲低着頭深呼吸了一下,再擡起來時,眼眶已經紅了,她看向站在門口的陳讓,啞着嗓子問道:“是不是,酸奶快不行了?”
陳璇卿來的還算早,給陳歲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順路買了點早餐,來到病房看到陳歲已經醒了,有些激動的拉着她的手,盈盈垂淚,好一會才發覺氣氛有些壓抑,她伸手擦了擦眼淚,問道:“怎麽了嗎?”
“姑姑,貓可能撐不住了。”
陳璇卿沉默了。
和主治醫師請了假,陳歲被單驚蟄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放進了車裏,陳讓把從醫院帶出來的溫水塞到她手裏:“你先喝點補充體力,到了寵物醫院,你不要激動。”
陳歲接過杯子,點了點頭,一點一點的喝着水。
陳讓一邊開車一邊給她講酸奶的狀況,說到最後車廂安靜了,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等到了地方,陳歲站在門口,看着寵物醫院的招牌,突然就不敢進去了,單驚蟄扶着她的肩膀,低着頭眼神詢問着她,她也隻是搖了搖頭,擡起腳跟着走了進去。
“陳先生你來了。”值班的醫生看到他們,站起身迎了過來,語氣歉然:“抱歉,我們盡力了,它很痛苦,但是一直在堅持,現在已經是極限了,目前解脫它最好的辦法是執行安樂死。”
“懂了,謝謝,你們辛苦了。”陳讓疲憊又難過的說着。
“您客氣了,這是我們該做的,那我這邊準備一下給它注射安樂死。”
“我…”陳歲開了口,聲音哽咽:“我能去看看它嗎?”
“這位是?”醫生看着滿臉病容的她,小心詢問着。
“讓她看看吧,她是主人。”
“哦,當然可以,這邊請。”
醫生帶着他們饒到了後面,掀開了簾子。
陳歲一眼就看到戴着伊麗莎白項圈,躺在小床上奄奄一息喘着粗氣的酸奶,眼淚奪眶而出。
似乎是有所感應,酸奶叫的很兇,企圖轉過身體看陳歲的方向,隻是身體的疼痛支撐不了它做出這個動作,叫聲也越來越凄慘了。
陳歲兩步走了過去到它跟前讓它能夠看到自己,看到了人,酸奶才收了聲變成嗚咽的奶叫聲。
陳歲差點沒繃住,心疼的伸手,輕輕撫摸着另一隻沒有輸液的爪墊,扯出一抹笑:“媽媽沒事,你很勇敢,你保護了媽媽,媽媽永遠愛你。”
酸奶嗚咽着想擡起頭蹭蹭她,陳歲連忙低下腦袋,用鼻子蹭了蹭它的手,無聲地啜泣着。
醫生拿着藥劑針管站在一旁,小聲地叫着她:“陳小姐……”
作爲寵物醫生,她心裏多少對這隻英短的主人有點埋怨的,傷成這樣,很明顯是被人從高空抛下才會導緻身體裏多處器官破裂衰竭,不管什麽原因,作爲主人,沒有照看好都是有責任的。
隻是如今聽着她的話,結合她一臉病容,還有外套下藏着的病号服,讓她隻能無聲歎息,她不清楚這當中出了什麽事,但是目前比起自己,最傷心難過的應該是這個主人了。
傷心歸傷心,現在讓貓不再承受痛苦才是最主要的。
陳歲低着頭,感受着酸奶因爲疼痛而顫栗顫抖的身體,咬了咬牙,輕輕點了點頭。
單驚蟄深吸一口氣,啞着聲音替她開了口:“注射吧。”
醫生點了點頭,來到了小床邊挂着的點滴瓶,輕輕晃了晃手裏的注射器,拉過吊瓶紮上瓶口,慢慢把藥推了進去,完成了藥物注射,她把針取了下來,無聲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這三個人。
陳讓看慣了各種形形色色的人情冷暖,卻也最看不得這些生離死别,拍了拍單驚蟄的肩頭把這裏交給了他,然後也跟着出去了。
單驚蟄偏頭目送他出去,又收回視線繼續看着陳歲。
陳歲一手撐在床側,一手揉着酸奶的耳朵,扯着唇角和酸奶輕聲細語,随着時間的推移,她從第一次撿到它那天講到了最近,酸奶也終于再也撐不住,嗚咽聲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凄慘,隻是依舊倔強地喘着粗氣,雙眼圓溜溜的看着她。
陳歲也終于繃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眶滑落,摸着它的腦袋,啞着聲音:“酸奶,走吧……”
“走吧……”
抵不過越來越沉重的眼皮,酸奶聽着陳歲的聲音,眼睛閉合的趨勢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完全閉上了。
回去的路上,陳歲不發一語,手裏摩挲着酸奶的項圈,單驚蟄都怕她這麽安靜容易出事,往她身邊坐了坐,伸長了胳膊把她抱在懷裏:“你還有我呢。”
陳歲擡起頭看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沒事,”往他懷裏靠了靠:“就是有點累,還有點餓。”
單驚蟄抱着她的手緊了緊:“累了先睡會,醫生說過了中午就可以吃東西了,等回到醫院也差不多,你想吃什麽,我等下去給你買。”
“都行。”
“好。”
單驚蟄垂着頭看着懷裏的人閉着眼,手卻緊緊抓着項圈,蹙着眉和後視鏡裏陳讓的目光對視上了,從彼此的眼神裏都看出了擔憂,這種情況,他們都希望陳歲可以大哭一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故作堅強。
單驚蟄重新垂下腦袋,他明白了爲什麽去年陳歲從家裏回帝都,陳讓要讓他幫忙照看陳歲了,想必當時的情況和現在的情況是一樣的。
回到醫院,陳東凱和妻子都在病房裏,看到他們回來了,迎了過來:“哎呀,你才剛醒怎麽就能出門呢,要是吹了風,凍着了,再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呀?”
陳歲拉着她大伯母的手,扶着她的肩膀走回了病房:“我沒事了,大伯母,您不要擔心,我問過醫生說可以出去我才出門的,穿的很厚實呢,沒有吹到風,而且這幾天都在回暖,不會凍着的。”
“話是這麽說,最近開始倒春寒了,指不定什麽時候氣溫就縮回去了,還是不能太放松,尤其你這才剛醒,更要注意了。”
“好,我一定注意,讓您擔心了。”
陳母呼出一口氣:“感覺怎麽樣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醫生怎麽說,這幾天需要注意什麽嗎?”
“醫生說已經沒事了,就是飲食方面還是要注意,前一個星期隻能吃流食,慢慢養。”
“人沒事,咱們慢慢養就好,那你現在餓了嗎?有吃東西了嗎?”
“還沒,”陳讓插了句嘴:“醫生的意思是要24小時之後才能吃東西,中午過了就可以了,妹妹剛剛說餓了來着,我等下就去給她買點牛奶。”
“别等下了,現在就去吧。”陳東凱也插話了:“你和驚蟄一起去吧,順便回趟家收拾一下自己,看看你們,胡子拉碴的,昨晚肯定沒睡好吧。”
聞言,倆人對視了一眼,嗯,确實都挺邋遢的。
“那我和驚蟄先回去,等下再過來吧,爸媽,姑姑,你們中午想吃什麽,我等下一起買回來。”
“喝粥配鹹菜吧,你妹妹還沒完全康複之前,都陪着她喝粥吃鹹菜。”
大可不必!
陳歲吓了一跳:“大伯,使不得,你們該吃什麽吃什麽,不用遷就我!”
“沒事,主要就是想喝粥配鹹菜了,去吧。”陳東凱擺擺手。
陳讓點了點頭:“那我們先出去了。”
順手關上門,陳讓一邊走轉了轉脖子:“對了,你跟你們公司請假了嗎?我估計起碼得半個月,我爸他們才會放歲歲再出遠門。”
“我昨天已經請了長假了。”單驚蟄一邊說着一邊掏出手機:“哦,歲歲那邊我還沒請,我打個電話。”
“行,那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在這等我。”
“好。”單驚蟄點頭的同時,手機裏的通話也撥了出去。
響了幾聲青鳥就接起來了:“嗯?驚蟄?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哥。”自從知道陳歲和青鳥這層關系,和陳歲在一起之後,單驚蟄對青鳥的稱呼也漸漸從名字換成了熱情,一開始青鳥還招架不住的起雞皮疙瘩,次數多了也就漸漸免疫了。
“歲歲的工作多嗎?”
“還真有點,怎麽了嗎?”
“是這樣的,我需要給歲歲請起碼半個月的假,會不會耽誤了進程。”
“半個月?”在那頭的青鳥都懵了:“怎麽那麽久?發生什麽事了嗎?”
“是出了點事,歲歲現在住院了,醫生說需要靜養,所以這段時間我不想讓她出遠門,等養好再說。”
“怎麽回事,爲什麽會住院?”
“已經沒事了,等回去了我在跟你詳細說,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跟你請下歲歲的假。”
“行,我知道了,你跟歲歲說一下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我看看幫她争取時間,實在不行,我跟甲方溝通換人,讓她不用擔心,先養好身體,其他不重要。”
“好,麻煩你了。”
“客氣,你照顧好她,回來了發個消息,我過去看看。”
“好。”
又簡單說了幾句挂了電話,打開微博開始編輯文字,等陳讓開着車到身前,他坐了進去,一邊和他說着話,手裏打字的動作也沒停下。
“請完假了?”
“對。”
“好,等下收拾好了你先過去醫院吧,我轉過去交警大隊處理一下違章的問題。”
“行。”
單驚蟄點頭的同時,微博編輯好的文案也發送了出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