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大家閨秀,涵養還是極好的。如果是一般人,還真不能瞧出她對郭善有什麽稍冷漠的态度。但許倩何等敏銳?她本來就聰明,又命運多舛,人情冷暖經曆過許多。而武大娘固然掩飾的極好,但對待郭善不如先前的熱情卻是極容易分辨的。
别說許倩了,就連郭善也感覺武大娘跟自己說話有些敷衍。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心裏尋思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但思來想去,仍然不得線索。他哪裏知道,他惹的災禍就是因爲他那句爲求自謙而貶低‘漁歌唱晚’的話平白惹惱了一個文藝女青年?
武大娘涵養好,可郭善卻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見人不歡迎自己,他便也不好再搭人家的話了。
而才來府上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許倩顯然還不會告辭。郭善也不可能這個時候撇下許倩就走,但也不想在這屋子裏做個行屍走肉傻坐着。
未免覺得氣悶難耐,出了廳堂站在廊下四處看着黑暗的天空。
心裏忽然想,不知道遠在後世的父母此刻是否吃過團圓飯了?
但轉念一想,卻歎了口氣。
自己現在身處在這個世界,他們哪裏能得團圓?家中自己是個獨子,失去了自己,他們的生活必不如意吧?真想抓一隻能穿越時空的白鴿,寫上一封思親的信,給他們道個平安。
念想越多,心裏就越發的沉痛。一時間靈感大作,猛然撿來遺在地上的木炭寫起詩來:“彌年不得意,新歲又如何?念昔同遊者,而今有幾多?以閑爲自在,将壽補蹉跎。春色無情故,幽居亦見過。”
好吧,郭善得承認他突然抄襲靈感大作,非得把劉禹錫這首‘歲夜詠懷’寫出來才能一吐胸中的郁氣...果然,郁氣瞬間消散了許多。
随機他又啞然失笑,暗想自己怎麽突然間又開始怨天尤人了?明天就是元日了,合該準備朝會上怎麽應付朝會後的節目吧。哪兒來那麽多事兒?
郭善心裏這般想,也覺得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卻聽到一聲聲小姑娘的輕聲呼喚:“過來,過來...”那聲音從黑暗裏傳來,聲音軟濡無比,似乎極好聽。但,郭善仔細瞧了瞧說話的去處。那裏黑漆漆的一片,哪裏有半分人影?
... ...
許倩何等聰明,稍微一轉念就察覺出了武大娘爲何會對郭善後來顯得不熱情了。
心裏好笑,到底是不太能掩飾得住情緒的人。不過心裏也有份羨慕,自己縱然能掩飾的住情緒,卻又何其可悲?久而久之,旁人不識得自己的真面目,自己也忘了自己的真面目了。她年少時也是個充滿幻想擁有渴望的人。但終究落得個嫁給了不喜歡的人,甚至一度墜入噩夢的深淵。
“武大娘先前的‘漁歌唱晚’彈的極佳,想必我那位小弟弟極是喜歡聽的。”她笑着把茶杯輕輕放下,眸子裏散着笑意看着武大娘。
武大娘詫異許倩舊事重提,不知許倩是何用意。順着話謙虛了一句:“我初學此去并未多久,哪裏能将它彈的動聽?”略一猶豫,旋即又道:“想必正因爲如此,那位郭公子才會說‘漁歌唱晚’非是上佳之作吧。”
許倩莞爾一笑,道:“他自然不敢承認是上佳之作的,若他承認那首曲子是上佳之作,恐怕會惹你笑話。”
武大娘奇了,透過羅沙的聲音戴着一抹疑惑問道:“這話怎麽說?請夫人教我。”
許倩聽言也是一笑,說道:“這曲子就是他所創,爾今你當着他的面稱贊這曲子,他卻又怎麽敢在你面前自誇?”
武大娘‘啊’了一聲,雖然有皂紗罩面,卻也能想象得出她必定張着嘴驚訝的俏臉。果然,她緊張抓住許倩的手,道:“那...那真是郭公子所創?”
許倩笑道:“我哄你作什麽?他便是太常寺任職協律郎,兼而今梨園令了。”
這一句話出來,武大娘似乎更加驚訝。松開了許倩,一動不動的輕聲呢喃:“怎麽會?他這般年紀,怎麽可能?”
别說她不信,就是許倩當初也不太肯信的。
如當初許倩看郭善創‘卧龍吟’一般無二,當時的許倩也不肯相信一個稚童能作得這樣的曲子。雖然創造出的曲子并不能稱爲世間第一,但卻也絕不是一般人能夠創出的。且那種極膽大的音樂風格,總能讓人感覺到劃時代的突破。
所以,對于郭善的評價。用‘神童’二字可以概括,而對他才能方面的詭奇,足以讓他在神童之中拿到‘第一’的名号。
發明月餅,開辦潔牙行,讓郭府日進鬥金。能吟詩作對,會歌賦又通雜學。不敢說郭善能比的上當世的大學士,但卻也稱得上是個小諸葛。
許倩暗贊郭善聰慧,也麻木了郭善整兒奇葩。但是對于武大娘而言,她卻還是難以置信的。
旋即終于悟通了先前郭善爲什麽不對漁歌唱晚作已高的評價,原來并非是嫉賢妒能也不是井底之蛙更不是瞧不起自己。而是人家,本身隻是謙虛了一下而已。
這般一想,武大娘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倒不是害怕郭善,而是覺得實在是在人家客人面前丢了臉,失了禮數,也讓許倩看了笑話。
她一時怔怔無語,過了良久歎了口氣道:“是我誤會郭公子了,但願他不怨我。”
既是覺得該道歉,又是覺得羞于見人。她臉皮薄的很,所以也不知道該出去跟郭善道個倩還是裝作不知道先前對他的冷漠,然後在彈上一首曲子表示歉意?
也是,彈曲子道歉總要含蓄些。
她拿定了主意,旁邊許倩卻道:“協律郎不是個不通情理的人,亦不必太過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聽許倩這麽說,武大娘就知道許倩肯定猜到了她此刻心中的尴尬了。
這麽一被點破,她羞愧難當。可這一羞愧之後,卻又覺得不必遮遮掩掩的了。她忙問:“是武順不通情理的,隻想彌補這般過錯,好教客人不傷心。但武順不知道該怎麽做,請夫人教我。”
許倩聽言笑了笑,道:“我回去後跟他分說一番,他自必懂得,何必放在心上?”
武順聽她這麽一說,才算是松了口氣。思來想去,她忽然讓許倩稍等。退後從一旁案桌上取來筆墨,便取出袖子中的手帕在上面寫了一首詩。也不敢給許倩看,怕她笑話,忙央許倩幫忙轉交郭善,希望尊客莫怪。
許倩接過,旋即放入了袖口,答應了下來。看了看時辰,見武順的母親楊夫人仍未回府。她便有了回府的心思,便問月兒道:“協律郎呢?”
月兒走出屋去,往外一望,哪裏還能找到郭善半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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