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薄們抄錄着公文,太常博士們删改着昨日寫好的公文,祝史還是在那兒叨叨的背誦着他的祝詞...老張卻頗爲擔心的望着馬紮兒上愣神的郭善,而郭善,早就魂飛天外去了。
按照老張的意思,已郭善昨天的表現,那種揮毫就能成詞的文采,再來三篇秦王破陣樂的詞想來也不是難事兒吧?
沒法子,他昨天被郭善着實震撼了一把。
但現在出乎他意料的是,現在郭善既沒有拿筆也不研磨,更沒有卷起袖子揮毫的表現,而是在那兒發呆呢。
魔怔了?
老張頗爲憂慮,道:“小郭大人這是怎麽了?”
郭善回過神兒,苦逼的臉快成了縮了水的橘子,整個人無精打采的回答道:“昨兒喝多了,現在腦子還含糊着呢,又渴又困。張大人,您瞧我這是不是生病了?”他想告個病假。
至于把後續的秦王破陣樂編寫完整流芳千古什麽的郭善才不想,這千古芳名誰愛留誰留,他郭善沒那本事也沒那福分。
老張摸了摸郭善的額頭道:“小張大人這也不燒啊。”
連書呆子都騙不了更别想騙過别人了,稱病這念頭妥妥的不能有了。
“那我這樣子,也不适合完善後面的詞啊。”郭善推诿了起來。
老張笑着寬慰郭善道:“小郭大人别急,反正陛下爺現在也不是急着要的。您先歇會兒,這創作不是急就能急的出來的。您昨兒不是說了麽?那什麽,哦,對了,那靈感就是創作的源泉。”
靈感?靈個屁啊靈感。
郭善對着老張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覺得胸口堵的慌。
早班就這樣混過去了,臨了蕭瑀來取詞兒時得知小郭大人不怎麽舒服所以沒寫出來。蕭瑀就說了,沒事兒,他下午再來取。
對于同僚和上級們的信任,郭善感覺不到一點兒的殊榮,唯剩的全是憋屈和幽怨。真想跑到李世民的太極殿上面的琉璃瓦上指着下面的一幫人喊:你們别逼我,再逼我我可就跳了啊。
得,早上還興沖沖的跑來呢,以爲‘試’字能去掉。可鬼知道李世民這麽好大喜功的,四篇秦王破陣樂誇耀你的功績還不夠你臭屁的你非得要七篇。七篇就七篇吧,後面三篇怎麽算到了我的頭上了?這不是非逼着我跳河嗎?
“丁三兒,丁三兒。”站在皇城門口喊了一兩句也沒見到接自己的馬車,這才想起早上高興過度把丁三兒放出去玩兒去了。估摸着這家夥忘了點兒,忘了來接他家老爺了吧?
“這夯貨居然玩忽職守,瞧好了回府了收拾他。”郭善打定主意自個兒不好過丁三兒也别想好過了。
剛到府門口,胡老漢又擁着一批下人們上來迎接,說老爺辛苦。
昨兒早上趕上郭善來客人,所以郭善沒發火。昨晚上趕上郭善高興,所以郭善也沒發火。但今兒不湊巧,郭善心情不高興,這下子看着這一幫人就火了。
對着胡老漢道:“我忍你很久了。”
指着一幫下人:“瞧瞧,瞧瞧,都吵吵鬧鬧的什麽勁兒?我不就是散值回來嗎?至于這麽興師動衆的在家門口來迎?洗臉,洗臉,風塵,風塵。”他手指指指點點一批人,然後哼道:“我一個八品的官兒不過值個班就需要這麽多人來侍候,那朝廷裏那麽多三品四品的大官兒,那麽多王孫貴胄。他們每次回府,也這麽搞嗎?你們吵吵鬧鬧覺得體面,卻不知這又多丢人。你們不嫌丢人,我這臉還嫌臊的慌哪。”
一幫下人被稀裏糊塗的罵了,一部分婢子都哭了起來。
郭善沉着臉,不好再罵了。沒瞧見街坊有人往這邊瞧嗎?
狠狠剜了胡老漢一眼,拂袖入了府。胡老漢追了上來,猶豫着沒敢說啥話。
郭善大步進了内院,好半天沒人敢上來伺候他。最後還是小悠怕老爺餓着,領了胡管家的命送了飯菜上來。
她也有些發怵,因爲郭善雖小,但動怒時那副怕人的模樣可不是蓋的。
知道郭善心裏有煩心事兒,可卻不知道郭善心裏煩的是啥事兒?難道是上值時做錯了事挨了上司的罵?那做錯了事,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也不知陛下有沒有把老爺的‘試’字給去掉。
不敢問也不好問,但府裏的人都跟着郭善士氣低沉了。
“我沒出啥事兒,隻是平白心情不太好。恩,陛下說了,我試官算是試完了,過不久就成實官了。”郭善這才拿起筷子扒飯。
不高興也隻是一陣兒,他也不是那種老拿不開心甩别人臉色的人。
小悠松了口氣,這才确定自家老爺是真的自個兒心情不好來着的。
“你吃了沒?”郭善問。
小悠點了點頭,郭善道:“咱昨兒宮裏送來的絹還有多少?一匹你拿去自個兒用了吧,剩下的拿二十匹出來分成兩份兒給蘇蘇姑娘和甯姑娘送去。”
小悠忙道:“老爺,我可不敢要。”
郭善道:“那有什麽不敢要的?那麽多絹我拿了也沒多大的用,還不是給你們用?再說了,先前我那一番火也發的好沒道理。”
小悠轉怒爲喜,笑了。
郭善道:“一會兒告訴胡管家,以後别再整向今天這樣的蛾子了。我固然心情不好,但發脾氣也是他給氣的。你瞧瞧,自打我當了個協律郎來,這老匹夫都做了啥事兒?要買歌伎撐面子,我允了他。制定什麽家規,我也答應了。現在組織起一幫下人們天天哼哼‘老爺上值辛苦’‘恭迎老爺回府’...這麽惡心的事兒他也幹得出來,不知哪兒學來的。沒讀過幾本書還學人家豪門裝大尾巴狼,偏偏府上的下人們還聽他唆使搞得煞有其事。這樣下去,府上烏煙瘴氣還算不得什麽,遲早能惹出禍事來。”
“老爺,老爺...”
郭善剛說完話院子外就跑進來了人兒。
郭善皺眉,道:“怎麽了?”
“丁三兒回來了。”那下人道。
郭善皺眉道:“回來了就回來了,跟我說做甚?那狗奴才玩忽職守,我讓他記得玩耍時别忘了到我散值的時間時接我,他卻給忘了。恩,這個月的工錢扣他一半出來。我瞧着,咱們府上是待着下人們太厚道了些。厚道的他們有了錢就忘記了本分,成天想着玩兒樂。”
小悠不敢說話,那下人也不敢怎麽說話。但還是咬牙,道:“我瞧着老爺也不用罰他了,他恐怕未必活的了了。”
郭善一驚,道:“怎麽回事?”
“老爺您去前院兒看看吧。”下人忙道。
郭善聽言,隻得放下筷子跟着這下人往外奔了出去。
隻見前院兒裏圍了好多的人,胡老漢也在其列。一瞧見郭善來了,忙招呼衆人讓路。
隻見人群讓開後空出裏面的場面,那丁三兒,就那麽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呢。
郭善上前屈身,手背貼在丁三兒的脈搏上,松了口氣,皺眉看着胡老漢:“出什麽事兒了?”
“先前兩個宜賓樓的下人把丁三兒送了回來,聽那兩個人說丁三兒是在宜賓樓跟權貴鬧事兒挨的打。”胡老漢皺着眉頭。
“宜賓樓的下人?那兩個下人呢?”郭善問。
“我瞧着他們把人送了回來,又沒有别的事兒,就給了他們些錢就讓他們走了。”胡老漢道。
郭善氣樂了:“家裏的人在宜賓樓出了事兒,他宜賓樓送人回來是應該的,咱們還沒問宜賓樓爲什麽不保障客人的人身安全,你就給了人錢,還把人給放走了?”一提到‘客人’兩個字,郭善的臉就更寒了。
“對了,丁三兒怎麽會在宜賓樓?”
胡老漢苦笑着道:“聽宜賓樓的那兩個打雜的說,丁三兒昨兒包了一個他們樓裏的姑娘半個月的時間。想來丁三兒早上是又想着那位芃芃姑娘了,所以才會在宜賓樓出現。”
郭善眉頭一挑,不敢置信的冷笑的看了地上的丁三兒一眼:“包了個女人?半個月?他哪兒來的那麽多錢?”
胡老漢道:“老爺,咱們府上的下人們哪個每個月拿的工錢比别家的下人少來?再加上丁三兒是專侍候您的車夫,工錢就比别的下人們多了一半。再有,您這半個月心情總是好的,輪番而賞過好多次錢。再加上昨兒您賞的一回,下人們光是這個月的賞錢就有一貫銀子了。我又聽說丁三兒前面存了些,再又跟幾個下人們借了些。湊些逛勾欄地兒的錢,總還是足夠的。”
郭善聽得差點兒吐血,驚訝無比的看着地上躺着的,穿着緞子的丁三兒。看着他腰間那幾個玉佩...
“好你個丁三兒啊。”郭善臉都紅了,額頭上青筋也暴起:“拿着你家少爺的玉佩跑去裝闊少,你這是打腫了臉跑青樓裏裝胖子呢你。”
打死郭善也想不到丁三兒這麽混蛋。
“我總想着你們做别人的下人,做别人的奴才都是不易的。若是家庭稍微殷實些,哪家父母肯把自個兒的骨肉賣了送給别家人使喚?我念着你們不容易,想方設法的給你們寫賞錢。希望你們能穿的多點兒,冬天不那麽冷。望着你們空閑時回家裏,能有些錢給家裏的雙親買鞋吃的,回到家裏面對孩子們可憐巴巴的索要時能從兜裏拿出顆糖來哄他們。我以爲這樣是極對的,也以爲你們也一定會這樣。但打死我也想不到,那筆筆我給的錢,你們放在了勾欄院兒裏。爲了那腌臜的事兒,爲了跟人争風吃醋。”
說罷,郭善吸了口氣,閉上眼不說了。
“再說說,他是怎麽跟權貴沖突起來了?”郭善良久才又問。
胡老漢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聽人說,是因爲丁三兒養的那個女人被另外一個公子給看中了。”
“呵,和尚念經,老一套。”睜開眼,斜睨了一下地上的丁三兒說道:“别讓這奴才死在我這地兒,争風吃醋,我丢不起那人。”
胡老漢忙讓下人把哭着不敢說話的丁三兒擡了出去。
郭善又望了衆人一眼,道:“打今兒起,咱們府上的工錢得變了。你們不要怨我,也不要怨旁人。我郭善扪心自問,自你們來府有來我待你們從來不薄。但今兒丁三讓我看明白了一件事兒...有些時候,待你們好确是害了你們。”
他指了指外面,道:“瞧瞧,自打我當了官兒後,那府門口挂了燈籠以後,你們都忘乎所以了。我早說過,凡事不要高興的太早不要高興得太早。做人要本分些本分些你們就是不聽。這才沒兩天哪,就有人跑到宜賓樓裝大爺去了。裝吧,你說你有本事裝那就裝呀?可臨了臨了被人打的半死又丢了回來。這丢的是我一個人的臉嗎?這丢的,還不是咱郭家所有人的臉?”
“胡管家,打今兒起列下個規矩。凡事府上的下人們堂上有雙親的,工錢召了往常一樣的開,逢年過節時府上還會賞布賞米。有孩子的,想要上學可以到草堂書院免費了上,一應書籍筆墨開銷府上免費了給。但府上裏獨身的,家裏沒有雙親膝下沒有兒女的,咱們不能再照以前的方式開了,得替他們把腰包摟緊些。就按照以前工錢的一半開吧。”掃過惶恐的衆人,郭善道:“剩下的一半咱們也不能不給,就給他們記着。等他們什麽時候要成家,把他們留在府上的錢給他們置辦一場像樣的喜宴。等他們什麽時候有了自個兒的孩子,給他們的孩子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可别像今天丁三兒那樣,跑到外面惹一攤子爛事兒回來。”
等郭善說完了,胡老漢道:“老爺,老奴記下了,您還有吩咐沒?”
眼色一寒,郭善道:“今兒起丁三就先不忙再照顧我了,咱換個人。至于丁三兒,等他病好了,他想留下就随便給個差事讓他做,若不想再留,結了工錢打發他出門罷?”
衆人心裏難免膽寒,打今兒事兒一出,誰敢不記住丁三兒的教訓?這老爺人小,但到底還是老爺啊。
主子,什麽事主子?甭管年齡大小,能主了你命根子的人就是主子。
下人們的命根子是錢,官員們的命根子是權,錢,名。郭善給不了别人權和名,所以做不了當官兒的人的主子,但這幫下人們,郭善不信治不了。
他臉色一冷,道:“現在我想問,打人的是誰?”
胡管家面色一變,立刻道:“老爺,您想幹啥?”
“丁三兒雖說犯了府裏的規矩,但到底還是郭家的人。别說搶人女人的不是他,就算是他。但對方把他打成這樣,那也是罔顧了王法的。天子腳下天道昭昭,打了我的人還讓他有滋有味兒的活,美了他了。”
ps:得想辦法存稿...得存哪...得想辦法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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