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慌忙領了命,碎步疾走來到船頭,闆着臉沖着岸上的郭善喝道:“那黃口小兒還不住嘴?我家主子喚你上船。”
郭善回頭,看了一眼這個不知道哪家跑出來的刁奴。
胡老漢大怒,挺身就要說話,卻被郭善截住。郭善往前踏了一步,沖着那甲闆上站着的侍女道:“你家主子是誰?叫我何事?他又有什麽本事一句話就拘我上船去?”
侍女怒了:“我家主人的來頭說出來恐怕吓死你,所以不說也罷。勸你聽我話趕緊上得船來,在我家主人面前誠懇認錯或許不緻牽累你家裏堂上雙親..”
郭善拂袖不悅,冷笑了起來:“好大的口氣,難道你家主子還是當今聖上?”
侍女搖頭冷笑:“我家主人自然不是今上,但卻是識得今上。”
“那你家主人果然厲害,隻是他再厲害又如何?郭善不是他奴婢,又沒犯哪條法,就算是王孫貴胄也不能欺我。郭善行的端,坐得正,莫說你家主人隻是認識當今聖上,就算他是當今聖上,我也不怕他來。”郭善幹脆站直了身子,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樣子。
這副樣子把船頭上的侍女氣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不知道該怎麽跟郭善說了。
人家都說了,人家行的端做得正,不犯法不鬧事兒,就是皇上也沒理由拿他。瞧,這家夥嘚瑟的那樣子。就在侍女不知道該怎麽責罵郭善時畫舫裏的窗棂被敲開,郭善首先看到的是一張清秀的小臉,看樣子是個年紀不怎麽大的女孩兒。
那女孩兒沖這邊郭善清脆的喊話了:“那邊那個說大話的哥哥,别說了,我堂叔母叫你上船呢。”
郭善奇了,難道這船上的人真找自己有事兒?但是他确定自己不認識船上的人。
見這女孩兒長得秀氣可人,說話也不像先前那侍女那般盛氣淩人,郭善怒火即消,沖小姑娘客氣的問道:“小妹妹,未請教你家堂叔母是誰?”
“我家堂叔母身份不方便告訴你,但我家堂叔母說,隻要跟你一提‘牙刷’你就準能猜出我家堂叔母的身份來。”那小姑娘說。
“少爺,牙刷是誰?”旁邊胡老漢問話了。
郭善愣了愣,幡然醒悟。
自己的點兒,不會這麽背吧?來的是長孫?
“就算是當今聖上我也不怕他來”“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宰相不是隻有長孫家的人才能做...”
前面自個兒說過的豪言壯語現在一句句在他腦海裏炸響,炸的他都快暈過去了。他覺得嗓子幹的難受,覺得頭頂的太陽曬的難受。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回胡老漢的話。
“你...你先回去吧。船上,船上有我家長輩在喚我,我不可不去。”郭善随口胡說。
胡老漢雖沒聽說過郭善有什麽長輩,但卻對自家少爺的話深信不疑,立刻說:“既是少爺的長輩來了,怎好不請去府上吃飯?”
郭善揮手道:“你不用管她,她是不會去的。對了,下午不用等我回府了,也不知我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
沒等胡老漢明白過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啥意思,郭善就上了船。
“罪臣郭善參見娘娘,祝娘娘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一進船,當看到船内上首處坐着的長孫皇後時郭善就五體投地,化身成了韋小寶。
“郭善,你何罪之有啊?”長孫皇後不鹹不淡的問。
郭善看不見長孫皇後的臉色,也不知長孫皇後的憤怒值飙升到了多少。但他知道,現在是服軟打消長孫皇後怒火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岸上有多少句大逆不道的話被長孫皇後聽到,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耍小聰明的時候。
“罪臣不該胡說八道,罪臣不該口無遮攔,罪臣更不該在皇後娘娘傳喚時抗旨不遵。罪臣深知,以上兩條罪足殺罪臣的頭。罪臣罪該萬死,望娘娘責罰。”郭善說的誠懇,一顆大好頭顱‘砰砰’的在地闆上磕。
聽長孫皇後道:“你倒是老實。”
郭善依然聽不出她話中的喜怒,也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不是反話。忙誠惶誠恐回道:“臣不敢欺瞞皇後娘娘,臣隻求娘娘看在童言無忌,看在臣還算實誠的份兒上把臣先前的話當做風任由它去把。”
聽長孫皇後微怒道:“可我怕狂風崩裂我大唐,吹亂我大唐百姓的心。”
郭善冷汗嘩的流下,忙擡起頭嘶聲道:“罪臣保證,罪臣刮起的風離不了幾步就一定會吹散,它不會形成飓風的。”
一擡頭,郭善一眼就看到了滿臉古怪的李泰,幸災樂禍的房遺愛和強忍笑意的程懷亮。
郭善怒了,這仨怎麽會在這兒?難怪娘娘會無緣無故跑到這兒來,原來是這哥仨出的鬼主意啊?這是想來看自己出糗的麽?
想起先前自己撲騰下跪,郭善就覺得如果有命活下去的話将來這件事兒要被這幾個家夥拿來當笑話嘲笑自己好一陣兒。但轉念又一想,給長孫皇後下跪認錯,不丢人。
念頭一閃即過,郭善打量這畫舫裏除了李泰三人和幾個丫鬟仆役外隻剩下長孫皇後坐在椅子上了。可先前這畫舫裏明明還有一個小姑娘的,想來這畫舫還有另一間能待人的小屋。
“我倒是忘了,你是個孩子。”長孫皇後笑着說。
郭善松了口氣,首有一次覺得擁有一具孩童的身軀是一道救命符。
“娘娘,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郭善又說了一句。
“好吧,我就當你先前的話是胡話,我饒了你。”長孫皇後娘娘說道。
郭善這下子内心是真的踏實了下來,但還沒松完氣,就聽長孫皇後問:“可這事兒過去了,牙刷的事情你怎麽跟我說?”
“牙刷?”郭善冷汗又流了下來,低着頭,略一想立刻回話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牙刷的事臣正在辦,估摸着再不過一段時間就能制造出來。等做出來後,臣會把它送到衛王府上,讓衛王再送入宮中。”
長孫皇後‘嗯’了一聲,道:“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但可别讓我等的太久。”
程懷亮有些疑惑,不知道長孫皇後要郭善做的那牙刷是什麽。
“先前聽泰兒說起,這灞河一帶的良田盡是你的?”長孫皇後又問話了。
這句話比先前那幾個問話更讓郭善發怵,忙解釋:“早前罪臣至長安時認識了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良田是他不在後留給我的。”
“千頃良田,可比本朝的官員們分到的職分田還要多啊。”長孫皇後似乎感慨了這麽一句。
郭善很想破口大罵,罵李泰這個出賣朋友的賤人。心裏又有些發虛,不知道長孫皇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先前聽你在岸上的意思,你辦了一間學院?”長孫皇後不等郭善從她先前話中回過味兒,又問話了。
“回皇後娘娘的話,那隻是臣無聊之舉。”郭善跪在地上回答。
長孫皇後笑了:“可在岸上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郭善忙擡起頭,看着長孫皇後:“罪臣隻是爲我大唐盡些綿薄之力而已。”
長孫皇後眯了眯眼,嘴角都翹了起來。
她沒說話,但郭善卻覺得氣氛十分壓抑。李泰等人站在一旁都顯得十分不自然,事實上跟長孫皇後說話本身就不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哪怕她是個長得極漂亮的女人。
“你也别跪着了,坐下來跟朕說說,你爲我大唐盡了哪些力。”
郭善依然,那邊有侍女給他搬來凳子又沏了茶。
郭善正襟危坐,抿了一口茶掩飾自己的不自然。放下茶杯,終于正色道:“罪臣,不知該不該說。”
“說。”長孫皇後或許不認爲郭善能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也不認爲郭善能說出什麽值得嚴肅對待的話。
但,此刻郭善是真沒管什麽話該不該說,便尋思着要把話給說出來。
“娘娘,朝廷選官,人才從何而來?”郭善反問。
猛然想到長孫皇後的身份,郭善就覺得自己不該騷包的賣關子,他幹脆自個兒就回答道:“隋前,朝廷之官多由地方推薦,所取的人才多是由地方上的望族子弟。隋時炀帝開科,使得朝廷可以不通過望族依然能找到有學之士爲朝廷所用。直至唐朝,武德皇帝,再到今上、将科舉承襲且越發完備。朝廷選官,不再隻取望族子弟,而是将目标真正投射在整個天下。”
長孫皇後眼睑微垂,反問道:“那你認爲,此舉對朝廷是好是壞?”
郭善站起身來,道:“當然是極好的。”尴尬的看了看長孫皇後因爲他突然站起來所以把視線對準他的那雙很給人壓迫感的眼睛,郭善覺得自己就不該激動的站起來,所以立刻又坐了回去。
“試問望族的人才怎可跟整個天下的人才相比?且此舉的好處遠不止這一個。”郭善喝了杯茶,挖空了心思把後世的思想往長孫皇後這裏搬:“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天下,是朝廷臣工的天下;而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開科選舉之利不僅僅在于能給朝廷提供源源不斷新鮮的人才血液,而且還能給天下庶族寒門帶來入朝爲官的希望。朝廷有了人才,百姓有了希望,那麽這個國家就永遠不會缺乏人才,這個國家興盛就不會沒有希望。”
郭善道:“尤其是我大唐立國隻有十數年,科舉的發展可以極有效的起到安定民心的作用。世人知道,隻要有學識,隻要你肯讀書,那麽總有一天你能入朝光宗耀祖的。無論這些人是抱着什麽念頭想要入朝爲官的,但想來他們是不會不滿這個給他們大開了光宗耀祖方便之門的朝廷。而唯一的弊端,無非是那些因爲科舉而損害了他們利益的望族而已。 但,今上文韬武略,何懼這些跳梁小醜?”
長孫皇後一笑,淡淡道:“我會把你這記馬屁傳給皇上聽的。”
郭善臉一紅,尴尬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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