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善壓根兒不想回朋來閣跟房遺愛理論。
他心裏嘀咕着甯姐兒來找自己做甚?難道是又出啥事兒了?可轉念想,這京兆府的風波才剛過多久,不至于這麽快又被官府扯上吧?
他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總也想不明白。那邊忙招了一輛馬車,自個兒先讓馬夫快馬加鞭往郭府裏趕。
到了郭府,郭善奪步直接去了東堂。問了丫鬟胡管家的去處,随即轉入後院。
還沒進後院,就看見胡管家先是東張西望,瞧見自己來後就大步跑了上來。郭善也不問他啥事兒,直接進了拱門,看見樹下甯姐兒正左右踱步。
“甯姐姐,是出了事兒麽?”郭善湊上去就開門見山。
甯姐兒雙眼一亮,瞧見郭善後露出一張笑臉,旋即沖郭善招手,焦急道:“大郎,快幫你姐姐想想辦法。”
郭善看她臉色不對勁兒,心裏就覺得肯定出啥事兒了。
“是蘇蘇姑娘?”郭善問。
甯姐兒點頭,郭善臉色一沉,忍不住問:“究竟發生了什麽?”
甯姐兒氣惱,咬牙切齒惡狠狠道:“刀殺的淫賊,人面獸心的畜生,枉讀聖賢學孔儒。還不是那個老色鬼,許大學士?”
郭善真沒聽明白,但卻又聽明白了。
許大學士是誰?能當大學士稱的,許敬宗也。
郭善油然記得清明節杏園比鬥就是許敬宗所主持,而也是他把當有大家稱的‘虞姑娘’題名第一,卻把同樣才華出衆的王蘇蘇給‘忘’了題名。當時郭善就認爲徇私舞弊嚴重,猜他收了那位‘王爺’的禮這才做了壞事。一怒下,郭善才撫琴彈唱‘卧龍吟’,稀裏糊塗的成就了黃袍客之名。
這種種事其實跟許敬宗有很大幹系,郭善怎麽可能記不得他?
“甯姐姐,不急,你慢慢說。”郭善扶她坐下,又忙讓胡管家換茶。
甯姐兒卻奪過冷茶,喝了一口,咬牙道:“杏園時我就瞧他壞透了,沒成想現在這麽壞。偏偏你蘇蘇姐不知道吃了哪門子的藥,竟然要往這老色胚的陷阱裏跳。大郎,你說說。蘇蘇是什麽人?當初名盛時許多王府還請她去彈奏,不知又有多少名流士子下聘禮想要娶她?哪怕現在咱姐倆落了難,但蘇蘇也不是他姓許的能打主意的。”
郭善心裏一驚,豁的起身問道:“他欺負蘇蘇姐了?”
“今兒早上延康坊的王虔婆大清早兒敲門,她竟然是許學士請來說媒的。我心裏暗笑,你蘇蘇姐雖然身份不貴但才華出衆,往後嫁個富态人家怎麽着也是平妻,豈肯給他許敬宗做妾?尋思着你蘇蘇姐一定會拒絕,但哪裏想到她竟然答應了。”越說越怒,甯姐兒說到最後忍不住責備起王蘇蘇的不是。
郭善頭腦卻還稍微能冷靜,他覺得這事兒沒這麽簡單。
最主要的是,郭善認爲這事兒發展的不合情理。
王蘇蘇什麽人?她的才智以及成熟不說看遍衆生百态,但卻也應該知道嫁人爲妾的危險性吧?哪怕許敬宗是當朝大學士,但妾就是妾。更何況一入侯門深似海,官家的後院兒雖不像皇宮的後宮裏那麽驚心動魄,但勾心鬥角卻也絕對可怖。别人貪慕虛榮給當官的做妾,但郭善不認爲王蘇蘇是會貪慕虛榮的人。郭善甚至于覺得王蘇蘇是個極冷靜的人,也更加認爲她應該比甯姐兒還看的透‘甯爲雞頭,不做鳳尾’的道理。但恰恰相反,甯姐兒都知道甯肯嫁給無權的富家翁做妻,也不許給有權的官家人做妾。但她,王蘇蘇怎麽會不知道?
“蘇蘇姐呢?”郭善問。
罵的急了,甯姐兒用方巾抹了抹淚,氣苦道:“我跟她吵了一架後自個兒跑了出來,現在她估計還在住處吧。”
郭善也不敢耽擱,後又拉着甯姐兒上了馬車決定去找王蘇蘇問個明白。但趕到小院時才發現,人已去樓更空。
郭善忽然覺得很怅然,于是又覺得很迷茫。
他是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唯一搞明白的是王蘇蘇肯定不想見自己和甯姐兒了。
其實早在前先他放手一搏彈唱‘違章動物’這首歌時,他分明能感受到當時他和王蘇蘇共患難時無話不說的親切。這種感覺是在唐绾身上都不曾有過的,因爲在郭善心中唐绾是他的妹妹,說話總會哄她。但王蘇蘇則不同,她似是姐姐又似是知音。
... ...
此後的三天甯姐兒四處奔走,但依然沒能找到王蘇蘇。那個女子突然就似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朋來閣的生意日進鬥金,月末在結算工錢時屬于王蘇蘇的那一筆卻無人領取。
她走了,一聲招呼也沒打。走後,賬房上屬于她的那份錢她似乎也留給了郭善。
“這筆錢不能碰,得留着。”郭善躺在椅子上,聽了胡老漢的彙報後意興闌珊的下了指使。
略微猶豫,胡老漢躬着身又道:“少爺,水車的建造和施用已經按照您的要求統統做好了,攏共花去的錢也在賬薄上入了冊。還有草堂書院招攬學生的通知也按照您的要求告訴了咱們郭家的佃戶們,通過下人們的計算,稚子攏共有近千人,年齡是七歲到十四所左右...”
郭善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胡老漢的報告他聽沒聽的進去。好一會兒,胡老漢才住了嘴。郭善雙眼忽然有了神采,猛然扭頭看着胡老漢問道:“還沒有蘇蘇姑娘的消息?”
胡老漢‘啊?’的一聲,随即立刻搖了搖頭。
郭善難免失望,重新躺好,怏怏開口:“好了,賬務也不用跟我彙報了,府上大小的事兒你瞧着辦吧。”
胡老漢不無擔憂的瞧着椅子上的郭善,又畏畏縮縮道:“可下面還有件事兒老奴卻做不了主,非少爺拿主意不可。”
郭善眉頭挑了挑,懶洋洋問道:“什麽事兒啊?”
胡老漢支支吾吾開口了:“許府納妾,找遍了長安城有名的酒樓,最後想在咱們朋來閣包場辦喜事兒...少爺,許大學士娶的那妾未必是蘇蘇姑娘...少爺,少爺。”他丢下賬本,忙去抱往外走的郭善,卻哪裏知道郭善忽然回身一腳踹在他的腿上,一個趔趄胡老漢撲倒在地。
郭善一臉怒色,看着胡老漢揚起手指罵道:“你還說沒有王蘇蘇的信息,到了現在還不肯承認...很好,很好,如果不是徐府辦喜事時找上了朋來閣,如果不是月末你非得報告工作。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是不是打算蘇蘇姑娘嫁到許府去?你枉顧了我對你的信任,你欺騙了我對你的真心,你給我讓開,讓開。”郭善擡腿踹開胡老漢從地下抓自己腿的手,怒氣沖沖的轉身去了。
“去朋來閣,查查酒樓的帳。”郭善出了門,對着門房喚來的車夫下了令。馬車絕塵而起,自來庭坊直奔崇仁坊的朋來閣。
那顯貴聚積的崇仁坊,尤其是入坊時的柳裏巷簡直車水馬龍。車夫打馬狂奔,車簾内郭善陰沉着臉,眉目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麽。猛然一陣馬嘶,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怎麽停下了?”郭善臉色不善,掀開簾子就問。
車夫還沒回話,就聽到右邊道路旁有人喚道:“大郎,此去何處?”
郭善撇頭,怔了怔,道:“青雀,你們又是去哪裏?”
“剛從齊國公府出來,正要尋你。誰想碰上了你府上的馬車,房俊說這車上必然是你,我和李晦不信忙攔路讓車夫停下,瞧來果然是你。”李泰笑着說。他旁邊房遺愛高聲道:“大郎是去朋來閣?不用去了,我們來時就瞧見朋來閣早沒了座兒,想要吃酒隻能上别家吃去。”
郭善現在沒心思搭理他們三人,正要說告辭。猛然斜刺裏竄出一輛馬車,刮着一陣風嚣張的奔到極遠處停了下來。
“嘿,是許家的馬車嗎?”房遺愛忍不住看着那遠處停下的馬車說道。
“那五花馬,一瞧就知道是許昂那厮的坐騎,來的肯定是許昂了。”柴令武說。
房遺愛聽言滿是不屑又是憤憤道:“這鳥人不去宜賓樓喝花酒,跑這兒來做甚?瞧他那橫沖直撞的樣子,這是趕着投胎麽?”
郭善往遠處瞧去,就看見那停靠在路中央的馬車上下來一個穿着緞子的少年。隔遠了瞧不清楚,但卻一眼能瞧見那少年頭上紅色的簪花,腰間撞的叮當響的玉佩。看起來就顯得富貴風流,尤其一把劍佩在腰間,劍鞘上一顆藍寶石在太陽光下亮着路人的眼。再聽房遺愛的憤憤之言,郭善就知道這位許昂了。
清明時杏園比鬥,曾有三個貴公子攔截了有大家之稱的虞姑娘的畫舫。這許昂,就是其中的領頭人。尤其是郭善在最近暗暗打聽許府消息後,就對這位許昂有了很深的了解了。
他不僅僅是許敬宗的兒子,而且還是長安城中四大惡少之一。狎妓聚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别說王蘇蘇莫名其妙嫁給許敬宗爲妾而讓郭善邪火叢生,就算是沒出王蘇蘇的事兒,也沒出杏園比鬥王蘇蘇落榜的事兒,郭善也從來瞧不起許敬宗的爲人。郭善可把許家一家子都恨上了,而這位許家的長子,長安城的惡少之一也被郭善記恨上了。别人怕這厮,但郭善一點兒也不怕。
“丁三兒,打馬,把前面攔路的馬車給我撞了。”郭善咬牙,立刻下令。
“啊?”車夫一驚,沒聽明白自家少爺的話。
郭善怒道:“發什麽楞?聽不懂少爺的話嗎?給我撞。”
‘啪’的一聲,鞭響後黑馬揚蹄,一聲嘶鳴嗖的竄了出去。
車廂一個晃蕩,車上的郭善一個踉跄跌回了車廂裏。郭府的馬車在李泰等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溜溜的就朝着許府的馬車撞去。
‘砰’的一聲。
郭府的馬眼瞧着要撞上許府的車時匆匆的拐了個彎兒,它給它身後的車廂讓出了位置。然後直挺挺的,郭府的車廂一下子就撞上了許府的車廂。
這突兀的撞擊讓許府的馬車稍微騰挪了一下,然後歪歪扭扭的直接哐當倒在了地上。
“籲”
丁三兒手段不錯,急急的勒住了馬頭,讓馬停了下來。
颠三倒四,在車廂裏給予嘔吐的郭善臉色蒼白的從車簾裏爬出,看了一眼已經翻倒的許府的馬車,又望向了地上吓得癱軟在地的許昂。郭善悄悄掩飾住了眼睛裏的快意,還沒等許家的人發怒,他奪過丁三兒手裏的馬鞭‘啪’的擊地,一下把許昂要吐口罵人的話給拍了回去,罵道:“沒長眼哪?沒瞧見本少爺的馬車往這邊跑嗎?你們把馬車停在路中間擋路,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後面趕來的房遺愛等人一聽到郭善這話,差點沒一口老血噴死。前後聽到了郭善下令撞車的他們,自然知道郭善是有意撞許昂的車的。唯獨不太清楚的就一點,那就是平時和和氣氣的郭大郎今兒發了哪門子風要找許昂的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