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段離果然沒有回來,蘇瑾去了宮人房中,同莫遙一起住的小宮人被青禾叫走了,蘇瑾從床榻下将莫遙拖了出來。
莫遙恍惚覺着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的臉,以爲在照鏡子,在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她看到鏡子裏的臉開口,聲音古怪:“莫遙。”
莫遙頓時就清醒了,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坐在地上,而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鏡子裏的她,雖同她穿着同樣的衣服,是同一張面容,但仔細看,就能發現她們的眼睛完全不相同。
“救……”
莫遙剛開口,就被蘇瑾捂住了眼睛,她聽到面前的人在耳邊道:“我悄悄跟過你,無論是取膳還是取衣,你總是繞很長的路去竹林,今日我扮成你的樣子,在竹林深處遇見了淑妃身邊的大宮人。”
蘇瑾說着,将那所謂的求子丹拿了出來,“你是淑妃的人?你說,我要是将事情告訴了蘭嫔,你會是什麽下場,哦,不對,我應該告訴李姑姑,齊嫔同蘭嫔交好,蘭嫔雖心軟,但齊嫔是下得了手的。”
莫遙想起宮人們說的,陛下不過是多去了齊嫔宮中幾次,齊嫔便被淑妃百般爲難,若不是蘭嫔不愛外出,日日隻待在倚蘭殿中,怕是也不得安甯。
齊嫔同淑妃有怨,若是抓到她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宮人,借口發作,陛下就算再顧忌淑妃膝下的二皇子,也會爲蘭嫔出頭的,畢竟這倚蘭殿中,疏忽職守的宮人們,便都是陛下身邊的崔總管帶走的,而新來的宮人,據說也是崔總管親自挑選,陛下對蘭嫔如此看中,在得知明明已經親自爲愛妃梳理過身邊人,但還是讓愛妃受委屈了,震怒之下……
一時之間,莫遙想的很多,她看着面前戴着她的臉的陌生人,越發的恐懼,怎麽會,怎麽會有人突然闖進了倚蘭殿了,其他宮人難道就都沒有發現嗎?
她看着蘇瑾,微微搖頭,表示自己絕不會亂叫,直到蘇瑾微微移開了手,她粗喘着氣,強忍着害怕道:“你以什麽身份同蘭嫔娘娘和李姑姑說這些,她們是不會信你的。
且,你大抵是誤會了,在被分來倚蘭殿之前,我隻是花房裏照顧花草的小宮人,怎麽可能同淑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相識。”
莫遙狡辯,她知道,無論是承認還是繼續撒謊,她的下場可能都不會太好,眼前的人既然能夠僞裝成她的樣子避過倚蘭殿宮人的耳目,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将真相告訴李姑姑。
但她沒有說,反而是來恐吓她,那所求肯定甚大,莫遙惜命,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蘇瑾冷哼一聲,或許是手酸了,微微動了手腕,偏頭間,莫遙看到蘇瑾耳後的梅花胎記,她猛的瞪大眼睛,不由的伸手想要觸碰那美豔的花瓣,卻被蘇瑾狠狠的制住手。
莫遙仿佛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她神思仿佛飄回了十四年前的冬日,一場大火,幾條白绫,未央宮中的許多亡魂,還有殿下咳血的手帕,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
“被倚蘭殿人知曉你的身份,凄慘死去,或是爲我做事,你選一個。
你宮外的家人……”
莫遙想,她宮外的哪是什麽家人呢,是仇人才對,若不是明睿皇後寬宏,讓姑姑将她帶進宮,她已經被配了冥婚,但眼前人是怎麽回事,耳後怎麽會有和朝瑰公主相同的胎記,還有這雙眼睛,莫遙細細的看,發現這雙眼睛同殿下是多麽的相似啊,是殿下的亡魂回來複仇了嗎?
莫遙神情激動,她深深的看着面前的人,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麽。”
蘇瑾松了力道,“明日巳時一刻,将蘭嫔引至禦花園,這是第一件事,日後,我還會來找你。”
莫遙覺得口有些幹,她想着柔弱善良的蘭嫔,面對她不小心破壞了齊嫔娘娘送來的畫也不會生氣,隻輕聲安慰她不礙事,所以她才一直敷衍淑妃宮中的人。
她想着,最好淑妃将宮外的那些人都殺了才好呢,但如今,這個疑似是朝瑰公主的人,居然想要她帶蘭嫔去禦花園,最近天氣越發寒冷,禦花園中着實沒有什麽好看的。
莫遙想要問爲什麽,會不會讓蘭嫔娘娘受傷,卻又不敢問,隻諾諾道:“我若做成了事,你能讓我見到真正的臉嗎。”
莫遙話音剛落,便聽到面前的人輕笑出聲,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還未反應過來,腦後一痛,便沒有了意識。
蘇瑾将昏倒過去的莫遙放倒在床上,做出熟睡的樣子,便從窗戶處離開,倚蘭殿中依舊亮着燈,淩婉瑩似乎還在等着人,一旁的李姑姑開口道:“娘娘說想吃柳枝家鄉的梅花糕,青粟便找了柳枝去學了,她說,明日一定讓娘娘吃上她親手做的梅花糕。”
淩婉瑩笑了笑,說道:“青粟一向這樣好,她想着讓我開心。”随即,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落寞,“陛下是不來了吧,還打算讓陛下嘗嘗我做的玫瑰羹。”
“柔妃娘娘身體弱,陛下或許放心不下……”說到這裏,李姑姑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柔妃娘娘身體弱,那她們蘭嫔娘娘不也是身子弱嗎?她這話定是讓蘭嫔娘娘傷心了,誰知蘭嫔娘娘不僅不傷心,還一臉擔憂:“那陛下定是特别的難過。”
這個時候了,都還在擔憂陛下的心情嗎?李姑姑不懂,尋常女子這個時候不都是在嫉妒吃醋嗎?
但蘭嫔娘娘面上卻沒有絲毫妒忌之色,隻見蘭嫔娘娘說道:“陛下将上貢的阿膠都撥來我宮中,不知道那阿膠對柔妃娘娘的身體有沒有用,明日送些過去甘泉宮吧。”
燭光跳躍間,李姑姑聽到她單純善良的主子又道:“陛下說,柔妃娘娘體弱,是在蘇州時爲他擋了一劍,柔妃娘娘待陛下真心實意,此時她身子不适,我也覺着心裏難受。”
李姑姑:……
最後,李姑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出的殿門,恍恍惚惚見,隻覺得主子又一次刷新了她對人性的認識,怎麽會有那麽善良的人,她試圖說柔妃将陛下從倚蘭殿中叫走,其他宮妃會嘲笑娘娘,誰知道蘭嫔說,嘲笑便嘲笑吧,我入宮是爲了陛下,并不是爲了她們。
李姑姑逐漸明白,爲何傳聞中說蘭嫔見了陛下,思念成疾,後憑借着鎮國将軍求來的陛下畫像度日,李姑姑覺得,真是……唉。
李姑姑離開後,内殿頓時變得空曠了起來,淩婉瑩看着燭光,聽到身後微微響動,立馬回頭,是她阿姐。
蘇瑾此時還頂着莫遙的臉,淩婉瑩立馬從抽屜裏拿出了藥粉,輕輕灑在蘇瑾的臉上,直到那層皮膚滑落,見着蘇瑾蒼白的面容,淩婉瑩心疼道:“日後可不能再用了,這藥對身體傷害性極大。”
蘇瑾虛弱的笑了笑,在淩婉瑩期待的目光下點頭。
這次是意外,将莫遙打暈後,她才看到莫遙懷裏的紙條,若是不去見那人,她怕被淑妃懷疑,淑妃此人性格直爽火爆,現在還有個莫遙在爲她做事讓她覺得可以再忍忍,若是莫遙今日沒有去,她明日說不準就要殺來倚蘭殿。
倚蘭殿偏僻,等段離得知消息,事情也已經成定局。
“如何,那莫遙……”
“她識得我耳後的胎記,而這個胎記,除了母後同房姑姑,也就隻有你和莫遙知道,雖不知她這些年經曆了什麽,居然成爲了淑妃的人,但我想着,就算是爲了房姑姑,也得護她周全。”
淩婉瑩聽着蘇瑾的話,隻覺得阿姐心軟,她冷聲道:“房姑姑是房姑姑,莫遙是莫遙,無論她這些年有什麽苦衷,但如果阻攔了複國之路,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且她今日害的你如此虛弱,我覺得沒有試探她的必要了,就算她是當年的莫遙又如何,我不覺得她能幫到我們。”
蘇瑾神色微動,她看着淩婉瑩,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并不意味着要摒棄一切良知,她曾是你的玩伴,這數月來,她除了在剛開始時挑撥我同青禾的關系,便沒有做什麽壞事,你還是曾經的莫遙。”
“複國之路上會有鮮血,這是難免的,但無辜之人的血,還是不能沾染,阿瑜,我們可不能讓父皇母後失望啊。”
淩婉瑩聽了,想到心軟善良的父皇母後,眼裏淚光閃動,她父皇母後善良了一輩子,姑姑爲民如此操勞,最後他們死去,也沒有任何人記得,所以,善良有什麽用的,但淩婉瑩卻沒有說出口,阿姐不忍心讓故人下場凄慘,那她便讓故人死的好看些。
蘇瑾了解淩婉瑩,知道她是沒有聽進去,便攤開說道:“當年房姑姑是爲了掩護我們逃走才關閉了未央宮,将宮殿點燃,十四年,莫遙還挂念着我們,阿瑜,你是怕她暴露了我們的身份對不對?”
淩婉瑩點頭。
蘇瑾繼續道:“宮中多一朋友比多一敵人要好。”
淩婉瑩想到,入宮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是阿姐在做,訓練好的人都是今年才入宮,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變得得用,而以前的舊人,她們又害怕暴露不敢聯絡,若是莫遙得用……
淩婉瑩想到這裏,到底是心疼蘇瑾,便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待蘇瑾臉色恢複了些,才用藥水将她耳後的胎記掩去,“柔妃能忍到現在真讓人驚訝,怪不得是能榮寵不衰的人。”
蘇瑾忍不住一笑,她讓淩家送進來的小宮人日日在柔妃或者晉陽公主經過的地方念着蘭嫔有多受寵,故意讓柔妃留在倚蘭殿的宮人們都知道段離同淩婉瑩私下相處的樣子,就是想引的柔妃動起來。
人隻有動起來,才會暴露破綻。
“阿姐,柔妃的香可以派上用場了,對不對……”見蘇瑾點頭,淩婉瑩面上是忍不住的欣喜,最好快一點,她已經不想應付段離了,見到他,她便會想到慘死的姑姑和表哥。
段離在甘泉宮中,聞着宮中淡淡的花香,不由的想到了蘭嫔,腦海裏那雙含淚的美眸揮散不去,他不由的開口問道:“你換了香?”
“是,是尚功局新制的香,名三和,陛下喜歡嗎?妾一聞到這個香,便想到了與陛下的初見。”柔妃溫柔的說着,她面色蒼白卻不顯得憔悴,依舊是我見猶憐的美人。
三和,那日蘇州知府獻美,便是在蘇州府城内的三和樓,後來遇刺,也是在三和樓……
“喜歡。”段離說道,但更喜歡蓮花清香。
甘泉宮溫情脈脈。
順安宮連夜又換了一批瓷器。
鳳儀宮也不得安甯,唯獨錦華宮,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宮正司,這是第一步。
陛下從蘭嫔宮中離開,轉而去了柔妃宮中一夜之間在宮裏傳遍,就在大家暗暗嘲笑蘭嫔時,便聽聞久不出宮的蘭嫔去了禦花園,打算去見識一番那位新晉寵妃的落寞。
天知道,她們有多嫉妒蘭嫔的好運氣。
同是入宮爲天子妃嫔,憑什麽蘭嫔就能被另眼相待,而她們卻數月不得見天顔。
她們入宮,爲的是家族,同樣也懷揣着成爲下一個明睿皇後或者當今太後的美夢。
但如今卻連陛下一面也不得見。
不過嫉妒又有什麽用呢,太後不願見後妃,皇後隻說一切憑皇帝意願,流連脾氣火爆的淑妃,也僅僅是在宮中砸了一堆瓷器,并不去招惹帝王的新晉寵妃。
而一向将規矩放在嘴邊的崔貴嫔,因爲前朝事被皇帝冷落,尚且擔憂娘家父兄的安危,又怎麽可能有閑心插手這些事呢?
原本想煽動齊嫔,但清冷孤傲的齊嫔卻同蘭嫔交好,反而嘲笑她們沒有本事。
後宮怨怼之聲衆多,前朝也有隐隐的騷亂,他們不敢将矛頭對準皇帝,也不願讓戍守邊疆的淩家人寒心,便将一切罪過推到了皇後身上。
若不是皇後不賢,又怎會讓他們家中的女兒姐妹入宮半年,都不得見天顔呢?
若不是皇後無用,朱家女之事怎麽至今都沒有定論。
皇後沒有想到這事會牽連到她,她向來明哲保身,對于妃嫔們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說,再也沒有比她更寬宏的皇後了,但她居然被說不賢,這讓她怎麽不怨不恐慌。
太後又将她手中的權分給了齊嫔,皇後有些頭痛,便在沉墨的勸說下想着去廣明樓散散心,經過禦花園時,她隐隐聽到前面的喧嘩聲,便讓沉墨前去查看,聽聞是蘭嫔在那兒,眸光一閃,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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