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聒噪,空氣中都是黏濘的感覺,天邊不斷堆疊的烏雲,暗示着今日必然會有一場大雨落下。
可是沒有。
這樣的陰天已經持續了整整三日。
天氣的不好,直接讓整個京都人的精神狀态都變的蔫蔫的,蟬鳴蛙叫在這樣的天氣下面更是不要命的嘶吼,似是要抓住這最後的時光,豁出性命來展示自己的響亮。
可是皇帝的身體卻在這樣的天氣下面,逐漸有了好轉。
他開始有力氣着手一些政務了。
皇後張岚依寸步不離的陪着他,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大限的日子就要到了,眼下更像是……回光返照。
“今日的飯菜可還合口?”皇帝盛出一碗湯放在了張岚依的面前:“最後在喝口湯,你太瘦了。”
張岚依這段時間忙于處理政務,起早貪黑,精神又繃得很緊,整個人都清瘦了下來。
聖恩難拒,哪怕是自己已經吃不下,聞見這湯的味道有些惡心了,張岚依還是溫順的端起湯喝了起來。
皇帝看着她慢慢的将湯全部喝光,語氣裏很是淡然。
“這幾日多虧皇後的照顧,朕的身體感覺好多了,再有一日國師也要回來了,聽說你還召了太子回京,估計也快要到了吧。”
皇帝說話的語氣很慢,像是一個沒什麽脾氣的老者。
張岚依一時之間摸不準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耳朵裏隻聽見一句,國師再過一日就要入京的消息。
她将湯碗放了下來,低頭用帕子擦拭了唇角的湯汁,一時之間竟然忽略掉了皇帝眼中的一抹深意。
是啊,山雨欲來風滿樓。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皇帝似乎也卯足了最後的力氣。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有自己的城府。
皇帝看着她将整碗的湯汁全部喝完,眼裏浮現出滿意的神色,略帶渾濁的目光從張岚依的身上一寸寸的掃了過去,就好像是在看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待會兒妃嫔們是不是應該請安了?”皇帝突然開口說道。
張岚依點了點頭:“本來應該是的,但是今日陛下在這裏,您身子剛好,臣妾擔心人多吵您,所以便回了各宮今日不用來了。”
“哎!”皇帝将椅子往後挪了挪,這點動作他都喘了口氣:“這段時間朕一直在病着,也有些想念她們了,不如趁這個機會,讓她們都過來皇後這裏吧,大家夥熱鬧熱鬧。”
張岚依一聽這話,手中的帕子都緊了緊。
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看向了來福:“聽到陛下的意思了?還不快去。”
皇帝又突然想起來:“孫貴妃已經生了是吧?”
“回禀陛下,生了個漂亮的小皇子。”張岚依輕聲說道,心裏滿是不安和焦躁。
“把她也喊過來吧,這麽辛苦,朕應該好好獎賞他們母子才是。”
張岚依斂着眸子開口:“孫貴妃現在還在月子裏,小皇子也不易吹風,還是過些時日,等她們母子坐完月子再見也不遲。”
皇帝想了想,似乎挺有道理:“那就不宣孫貴妃了。”
張岚依見狀心裏偷偷松了一口氣。
來福擡眼偷偷看了看皇後,然後欠身道:“諾。”
衆妃嫔聽到皇帝要見大家的消息,膽子小的直接在寝殿裏哭暈了過去。
“這哪是想念我等,這分明就是爲了選日後陪葬的——”有膽子大的妃嫔直接開口說道,來福立馬上前給了她一巴掌:“不可胡言亂語!”
那妃嫔捂着臉直接嘤嘤哭泣起來。
天邊的烏雲更加厚重了。
一直到張岚依的宮殿裏坐滿了妃嫔,大家都一言不發,低着頭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
“平日裏你們見朕不都是挺高興的麽,怎麽今日都如此沉悶了?”皇帝似笑非笑的開口,眼神裏都是譏诮。
妃嫔們聞言更是将頭埋的更深了。
她們年紀輕輕,如花似玉,本就是爲了家族才進的宮,有的甚至一次都沒有受過恩寵,想到日後就要陪葬,心裏面早就繃不住了。
“陛下說的是哪裏的話,大家不都挺高興的麽,許是這天氣的緣故,屋内暗沉了,讓陛下看不到姐妹們的容顔了。”她頓了頓沖着來福說道:“還愣着幹什麽,将屋内的燈都點了。”
宮女們穿梭在人群中,将四下的燭台全部點亮,屋内有了光亮,妃嫔們知道這是皇後在點她們,于是紛紛擠出笑臉來,隻是比哭還難看。
沒有人能在生死之間,十分淡定。
皇後張岚依也不能。
隻不過此時的她還在笑,但是手腳已經冰涼。
皇帝要死了,她作爲皇後定然是首當其沖要去陪葬的。
她憎恨大渭皇室這荒唐可笑的規矩,憎恨他們将人命當兒戲的舉動。
就在一衆人僵持的情況下。
殿外跌跌撞撞跑過來一個太監。
他面色蒼白,跨門檻的時候更是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爬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張岚依冷眼罵道:“有沒有規矩!”
皇帝今日的耐心要比往常都要好,他安撫的拍了拍張岚依的手背:“皇後莫要動怒。”然後看着太監:“說吧,何事如此慌張?”
太監眼睛裏都是恐懼,他高喊一聲:“回禀陛下,七皇子殿下在大理寺地牢裏自缢了!”
“什麽?!”張岚依聽到這話激動的站起了身。
衆妃嫔們也不知所措的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在越來越密集的竊竊私語中,皇帝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他轉動了一下,将扳指拿了下來,然後放在了桌子上:“……自缢了?”
小太監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的身子幾乎要抖成篩糠子。
“……回禀陛下,是,是是的。”
皇帝沉吟半饷,一張充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朕知道了。”衆目睽睽之下,他點了點頭,整個人又像是蒼老了不少,雙手撐在膝蓋上,擡頭去看殿外的天,此刻已經是十分暗沉,分明是晌午,此時竟然已經比黃昏還要陰沉了些許。
衆妃嫔見他如此,再也不敢多言,竊竊私語徹底化爲了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才收回了目光。
“……通敵叛國的罪民實在不小,但朕念他年輕一時糊塗,留他全屍,賜永安王,死後不得入皇陵,厚葬吧。”
此時,終于有妃嫔忍不住嘤嘤哭出了聲來。
聲音婉轉悱恻,實在是讓人聞耳傷心。
張岚依強忍着胸腔裏梗着的難受,張嘴罵道:“當着陛下的面前,哭什麽哭!”
她剛要讓來福去責罰,皇帝就擡手:“算了算了,今日注定不是什麽好日子,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皇帝身邊年輕的太監趕緊上前将他扶了起來。
他好似有些糊塗的看了看他:“張公公呢?”
那年輕的太監愣了一下,低頭輕聲道:“張公公年邁,已經得陛下準許告老還鄉了。”
皇帝聽罷:“原來是這樣,瞧瞧朕這腦子,真是記不住事情了。”
太監扶着皇帝朝着裏面走去,皇後怔怔的坐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雙眸裏面都是暗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