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岩山腳下。
各種車輛停在路邊,小轎車、面包車、三蹦子,尤其是面包車後面還挂着一輛四輪闆車,車廂裏堆得花圈高過車頂,要不是有繩子固定,翻車早晚事情。
放眼望去,老老少少幾十口人,穿着整齊劃一的白色孝服,娃子們在路上打鬧嬉戲,大人們蹲在路邊抽着煙閑扯淡。
“村長,他們走哪了?”大奎提着鼓,湊到跟前。
李紅兵丢掉煙頭,用腳踩滅,無奈道,“剛打電話,桃花村已經翻過二道梁,估摸快到了,其它村還在路上。”
“嗨,早知道在村裏等,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拉個屎都吹屁股。”李紅旗百般無奈的嘴裏叼根樹枝。
啪!
福勝聽到兒子說話沒大沒小,擡手就是一巴掌。
疼的李紅旗直咧咧嘴。
周圍村民哈哈大笑,這李紅旗真是屬鐵的,被他爹從小打到大,小時候沒心沒肺,長大還是沒心沒肺。
“丈母娘接過來沒?”李紅兵笑眯眯拉住路過的建軍。
“來了!”
“我給老朱打電話,他正往這邊趕呢。”說罷,陸牛生擡頭看了眼天,“這不還早,吊唁天黑才能去,趕在日頭落山正好。”
人群外面,李懷忠連忙舉起手,“松柏鎮也來了!!”
等桃花溝的蹦蹦車隊趕到朝天岩。
各個村吊唁隊伍陸陸續續趕到,有的村見其它村都是披麻戴孝,車也帶孝,趕緊跟自家村民招呼上。
“沒呢,你們還算快的,第一個來,其它村子還不知道走哪了。”李紅兵笑眯眯上前迎接。
“杏花村來了沒?”
“有沒問題?”
那就等吧!
李紅兵還能說什麽,反正後來還有十多個村要過來。
再看看草溝村的車隊,小轎車、面包車、三蹦子,各是各的車,各是各的色。
“茶樹溝來了沒?”
“桃花溝來了沒?”
李懷忠廢了好大勁,才擠過車流來到朝天岩山腳。
“沒來,他們估摸還在路上。”
一路上全是披麻戴孝的各村村民,難得碰面,三五一堆,七八成群,聚在一起聊天閑扯淡。
“各個村管好隊伍,剛大夥合計好了,等會草溝村打頭,快到十裏鋪就下車走路過去,鑼鼓隊到時候走一起,該放炮的放炮,打花圈打白幡該咋搞,自己村看着辦。”
所有人腦袋刷一下轉過去。
時間推移。
建軍不好意思的搖搖頭,“沒呢,準備就這兩天去,哥,到時候請你開車去接一下。”
“雙溝村呢?”
李紅兵一口應承下來,這時隊伍裏春生指着出山方向,“村長,來了,他們來了!”
狗入的!
他們弄得比我們氣派!
村民們心裏同時升起一個想法,就連李紅兵扯了扯嘴角。
盤山道上全是車子,有汽車也有馬車,把本就不寬的山道堵得嚴嚴實實,就連鎮政府趕來吊唁得車隊都擠在後面。
“那朱家灣來了沒?”
在遠處山梁上,幾輛蹦蹦車依次出現。
“來了!”
“李村長,我們沒來晚吧!”
“也來了!”
陸牛生從頭車駕駛室裏跳出來,同樣是一身孝服。
因爲桃花溝的蹦蹦車隊,整個車身都用孝布包了一圈,車頭挂着一朵大白花,還有陣陣鑼鼓唢呐聲。
天黑吊唁是林區本地習俗,老人去世隻能下午4點以後,或者晚上吊唁,如果是年輕一些,就得上午吊唁。
“李鎮長有要說得沒?”李紅兵這會才朝李懷忠問道。
遠遠看到李紅兵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點名,石頭周圍一群穿着孝服的村民。
本就剛剛商量後的結果,各個村長哪還有問題,紛紛點頭同意。
“行,日子定好跟我說。”
爲什麽呢!
村長們知道鎮長來了,嘩啦轉過頭。
“馬德,打臉呢!”李紅兵心裏嘀咕,轉頭大喊,“建軍、春生,紅旗,你們趕緊用孝布把車都包一遍,這瞧不起誰呢。”
“到了!”
“好嘞!”點名的幾人轉身跑到三蹦子車廂,拿出整捆整捆孝布。
李紅兵點點頭,“該來得差不多都來了,沒來得也在路上往這邊趕,這眼瞅就要黑天,我們先去十裏鋪。”
你現在才想起來我,早幹啥去了!
李懷忠幽怨的穿過人群,走到石頭跟前,在李紅兵幫助爬上石頭。
居高臨下,看到浩浩蕩蕩整支吊唁隊伍,腦子裏瞬間蹦出四個字。
蔚爲壯觀。
按一個村子50人,來了十多個村子,那就是500多人,在加上車隊,亂七八糟的加在一起,這種場面不多見。
頓時精神一震,下意識兩手叉腰,開始發表長篇大論。
“今兒是個讓林區沉痛的日子,七十二好漢裏最後一位好漢離世,咱們聚集在這裏,懷着深深的敬意和思念,懷念那些爲了林區曾經浴血奮戰的抗寇老人。”
“在那個動蕩年代,他們毫不猶豫地投身到抗寇烽火中,用自己的血汗和生命,爲咱們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他們的勇敢和堅韌,成爲咱們心中永恒榜樣。”
“羅叔公經曆了戰火洗禮,見證了曆史滄桑,七十二好漢,是咱們林區的寶貴财富,他們的精神,将永遠激勵着咱們前行。”
“讓咱們銘記他們的奉獻和犧牲,共同緬懷那些抗寇老人,讓他們的英名永載史冊,讓他們的精神永遠在林區閃耀。”
“鑼敲起來,鼓也打起來,沿途放鞭,咱們轟轟烈烈給羅叔公送行,讓他老人家知道,咱們林區世世代代都不會忘記他們。”
“出發!!”
随着李懷忠大手一揮,石頭下面的村長村民們面色通紅,激動拍手,招呼各自村民回車隊安排發車。
“這詞寫的不錯,誰給你寫的,練了好長時間吧!”李紅兵忍不住小聲打擊李懷忠。
滿面紅光的李懷忠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頭不好意思嘀咕。
“屁話,肯定是秘書寫的,你讓我寫我也寫不出來,從接手修路就開始背。”
李紅兵撇嘴偷笑,跳下石頭,“走了,我帶車隊先走一步。”
“哎哎哎,你扶我下來哈,狗入的紅兵,你跑個球!”李懷忠站在石頭山大聲呼喊。
“放炮,出發。”李紅兵站在三蹦子的車廂裏,望向身後車隊。
李紅旗抓起一串鞭炮,用煙頭點煙,随手丢到路邊。
噼裏啪啦!
鞭炮爆炸聲響徹山間,硝煙翻滾飛向天空散開。
三蹦子緩緩啓動,刻意控制速度,方便後面吊唁車隊能跟上。
第一串鞭炮響完,第二串緊跟着響起,這是第二個村子發出的信号,緊跟着第三串、第四串
伴随鞭炮聲落,所有村吊唁車隊行動,鑼鼓隊開始演奏,空氣中充滿了動感和力量。
鑼聲、鼓聲、唢呐聲如波濤洶湧,一浪接一浪,不斷沖擊着人們的耳膜。
鑼鼓手們早就提前商量好曲子,配合默契,動作和節奏如同一人,準确地敲擊着每一個節拍,使鑼鼓聲如潮水般洶湧,回蕩在群山間每一個角落。
李紅旗起身看着身後白色車隊,宛如一條白龍在蜿蜒山道遊走,不由感慨萬千。
“乖乖,這陣仗,當年李老爺子走的時候,都沒搞過這麽大。”
李紅兵颔首同意。
當年爺爺走的時候是規格高,來吊唁的人都是林區德高望重長輩,而麻子叔的吊唁,則是以村爲團體,從規模看相對人會更多一些。
“對了,紅兵哥,跟十裏鋪聯系沒,咱們這麽多人,吃住咋搞!”
“打過電話了,羅龍說全都安排好,再多人都沒事。”
十裏鋪。
羅家祠堂,白花挂匾,孝布上牆。
空曠的堂客大廳裏擺着一口黑色棺材,兩側坐着吹拉班子,羅麻子的遺像放在棺材前面。
黑色棺材散發漆光,正面材頭上畫的是碑廳鶴鹿,琉璃。
瓦大廳上空展翅騰飛着兩隻雪白的仙鶴,大廳兩旁是蒼簇盛旺的青松,柏樹,大廳前面是芬芳百豔的青青草地,草地的中間是通往大廳的石階路徑,顯得十分清潔幽雅。
整幅圖畫将整個棺材頭裝飾的猶如仙境居室,整個一莊清靜别墅,材頭正頂上寫着“安樂宮”三個大字将材頭圖與棺材本身緊緊相扣。
棺材兩旁分别畫着兩條正在騰雲駕霧的黃金龍追逐戲弄着寶珠。龍的周圍畫着呂洞賓等八仙用的兵器,又名“暗八仙”,還有古琴、古畫、梅蘭菊竹、桃榴壽果,在材面上有“壽山福海”。
棺材上所有圖畫都用立粉、貼金等技法、以及顔料的調配充分将古代唐三彩的繪畫風格搬入其内,使得整個棺材莊重大方,色彩層次分明,絢麗有序,線條飄逸流暢。
就這口棺材,一般人還真用不起,一是價格昂貴,二是尋常人家撐不起黃金龍、安樂宮、暗八仙和壽山福海。
而羅家人不論出了幾服,接到通知基本全都披麻戴孝前來吊唁、幫忙,羅家兄弟倆作爲孝子賢孫,則跪在棺材邊守靈燒紙。
這時。
一個年輕後生急急忙忙沖進祠堂,長氣不接短氣的喊道。
“龍哥,虎哥,來了,全都來.了!”
祠堂裏的羅家人目光紛紛投向這個年輕後生,羅龍一臉憔悴的放下手裏火紙,站起身走出堂屋。
“什麽來了?”
“林區吊唁的人,全來了,起碼有上千人,一眼看不到頭,快走到村口了。”
上千人!
羅家人倒吸一口涼氣,來這麽多人。
羅龍臉色驟變,扭頭望向弟弟,“虎子,伱在祠堂守着,我去接人。”
說罷,匆匆離開祠堂,其他羅家人跟着後面瞧熱鬧。
嘿!
上千人吊唁隊伍,以後在林區也是有名有号了。
另一邊。
林區吊唁車隊距離十裏鋪還剩兩三裏路,李紅兵讓三蹦子停下,跳下車示意車隊到地方了。
後面車隊陸陸續續下車。
按照提前商量好的,剩下這段路得走過去,以示對羅叔公的尊敬。
各村村長大呼小叫,招呼各自村民下車站隊,舉花圈的舉花圈,舉白幡的舉白幡,捧三牲的捧三牲。
鑼鼓隊則要到最前面集合。
一切看似雜亂,但亂中有序,很快一支龐大的吊唁隊伍排好隊伍。
每個村吊唁隊,舉白幡的站兩邊,捧三牲站前面,吊唁隊伍站中間,最後是舉花圈。
“桃花溝好了。”
“朱家灣好了。”
“茶樹狗好了。”
“二道梁好了。”
接到信的李紅兵點點頭,朝身邊紅旗、秀才、建軍、勝利幾人說道。
“放鞭,讓鑼鼓隊敲起來。”
噼裏啪啦!
随着第一聲鞭炮聲響起,後面隊伍跟着放起鞭炮。
綿延幾裏路的吊唁隊伍被硝煙籠罩,在煙霧中白色隊伍若隐若現,随着上百人鑼鼓隊敲打出震耳欲聾的樂曲,隊伍開始緩緩移動,步伐踏着鼓點前行,宛如一支無聲軍隊,又似一條白龍沖破煙霧。
一時間鼓聲震天,铙钹喧嘩,如雷鳴般動人心魄,傳到十裏鋪。
十裏鋪聽到聲音,無不朝聲音方向看去。
自從羅叔公早上走後,鞭炮聲和鼓鼓聲都沒停過,尤其知道羅叔公是當年殺小日子的好漢後,十裏鋪其他姓,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會前往羅家祠堂吊唁,也碰到外面來吊唁的隊伍。
可沒有一個吊唁隊伍的鼓聲會這麽大。
就像是成百上千人同時敲出來的一樣。
于是,人們放下手裏的活,朝聲音方向跑去。
羅龍站在村口。
一支隊伍逐漸出現在視線中,瞳孔猛的放大。
李村長電話裏說林區其他村子,也會來十裏鋪吊唁,當時自己沒放在心上,這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縱然來估摸也是一兩個代表走走過場。
可眼前看到隊伍屬于讓人驚掉下巴。
光鑼鼓隊就有上百人,還有後面密密麻麻的被風吹起來白幡。
瞧熱鬧的十裏鋪村民也越聚越多,看到長龍一般的吊唁隊伍,除了震驚外還是震驚。
“乖乖,這陣仗好大。”
“沒想到羅叔公人緣這麽好,這多人全都是來吊唁的。”
“快看,那個是不是草溝村的李紅兵。”
“媽耶,以後誰提咱們十裏鋪,還不豎起大拇指。”
“我死那天,要是有這一半人吊唁,死也瞑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