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溝村小學。
在崔姐和三位支教老師帶領下,孩子們系着紅領巾,排着整齊隊伍走出校門。
經過這段時間發展,有些在外地打工的村民,把孩子送回村裏,現在學校學生人數增長一倍還多,達到三十多人,擁有三個年級。
研學活動,是支教老師張心怡提出的。
她認爲孩子上學不光要學習知識,同樣也應該通過實地走訪、調查、實踐等方式,将課堂上學到的知識與實際經驗相結合,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和實踐能力。
而研學就是讓學生通過親身參與,感受和體驗所學的知識和技能,從而加深對知識的理解和記憶。
對此,崔姐表示無條件支持,雖說在教學上自己沒有問題,但是在接受新鮮事物方面,跟來自大城市的三位支教老師不能相比。
尤其學校的孩子們,在學習方面根本沒有問題,惟獨對新興事物充滿不自信,這是農村孩子的通病。
就單單一個多媒體教室。
電腦設備早就配齊,甚至比市一級的學校還要好,可自己不會用,久一直擺在教室裏落灰,幸好有支教老師幫助,才打破這個尴尬局面。
“李老師,我們直接去太爺家嗎?”翠翠咬着手指頭,詢問從身邊經過的支教老師李惠雯。
李惠雯露出和善笑容,來村裏也有段時間,對草溝村有了一定了解。
草溝村是一座很傳統的農村,依靠親戚鄰裏關系爲紐帶,那位李村長别看年輕,卻是這個村子輩分最高的人,相當于灣灣家族裏的阿公。
在跟村民交流中,聽到李村長的傳奇故事,數不勝數,也是因爲他的出現,僅憑一己之力,讓即将消亡的村莊重新煥發生命。
聽到學生詢問,李惠雯笑眯眯介紹今天研學活動行程安排。
“我們研學第一站先要去村裏,請老人給大家講述草溝村的曆史故事,第二站去草地看農民伯伯怎麽種地,第三站才去李村長家。”
“咱們村有啥曆史故事?”鐵蛋知道不是直接去太爺家,心裏欠欠不開心,“我爺說過,當年太太爺逃難到元寶山建的草溝村。”
“就是,還學種地?”癞頭也跟着嘲諷,“啥叫農民伯伯,農民就是農民,伯伯就是伯伯,我們天天種地,還用的着學,脫褲子放屁。”
這倆孩子一開口,其他孩子紛紛說道。
“就是,我5歲就跟爺下地種土豆了。”
“你那算啥,我6歲還打豬草呢!”
“老師裏插過秧沒,我跟你說,插秧可累人了,插不好還得挨揍。”
“放屁,搓苞谷才累,搓一天手都起泡。”
“.”三位支教老師傻眼。
爲了這次研學,三個女孩不眠不休,絞盡腦汁設計出方案。
此次研學活動主題爲趣味農耕,讓學生們體驗農耕文化,弘揚墾荒精神。
不過到了實施時候,才感覺問題很大。
三人光考慮體驗感,完全沒有從實際情況出發,眼前這些孩子從小都跟着父母爺爺奶奶後面,在農田打滾刨泥長大。
難怪崔校長看到方案時,臉上露出奇怪表情,特别加了一個項目,去李村長家裏看動物。
爲此,三位女孩對崔校長擅自更改方案,還有些耿耿于懷,現在看來,崔校長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一幕。
三位女孩頓時感到臉火辣辣的燙,有種無地自容羞愧。
眼看孩子們吵鬧聲越來越大,崔姐站出來,眼睛輕輕掃一圈。
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剛還在跳脫,故意拱火的鐵蛋、癞頭,馬上縮起脖子躲進隊伍裏。
要說整個村子,隻有兩個人,能鎮住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兔崽子。
第一個自然是太爺。
那巴掌可不是吹的,說揍就揍,誰都不敢勸,要是被太爺揍一頓,家裏人還得說謝謝,回家接着再挨頓揍。
第二個就是崔老師。
雖說崔老師不揍人,可她喜歡家訪,隻要去誰家,誰就沒好果子吃,保證美美一頓竹闆炒肉,要不是就混合雙打。
用目光掃完學生,崔姐輕聲說道。
“剛出發前怎麽說的,遵守隊伍秩序,不許大聲喧嘩。”
“鐵蛋、癞頭,今天研學完,你倆每人寫3篇不低于500字的觀後感交給我,聽到沒有。”
3篇不低于500字的觀後感!!!
鐵蛋和癞頭隻感覺天塌了,垂頭喪氣的嗯了一聲。
緊接着,崔姐望向隊伍裏的學生們。
“這次研學活動,不僅僅是體驗農耕,你們還要了解自己的家鄉,了解家鄉曆史,這些知識是在書本上學不到的,隻有了解家鄉,才能熱愛家鄉。”
“張老師,李老師、宋老師,你們繼續!”
三位支教老師在崔姐提醒下,重拾鬥志,帶着隊伍來到村口。
早有幾位村裏老人翹首期盼。
“爺,你咋來了?”鐵蛋看着爺爺出現,一頭霧水,其他孩子們也趕忙跟老人問好。
“三爺爺。”
“二麻爺。”
“老舅爺。”
“大姑奶”
老亮叔和老兄弟、老姐妹那布滿溝壑的蒼老臉龐,露出欣慰笑容。
當從崔校長口中得知需要村裏一些老人當老師,給孩子們講述草溝村過去的曆史。
老亮叔拍着胸脯第一個報名,甚至願意幫忙找人。
在老輩人眼中,不怕窮、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就怕被遺忘,不是對個人的遺忘,而是對家、對生養故土的遺忘。
時間變幻,滄海桑田。
林區裏一個接一個村莊消失,在老人們心中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
在年輕人眼中,消失的就是一個村子而已,可對老人來說,消失不光是村子,還有根,記憶,時光和家。
每當在村口柿子樹下談論過往、故人,想到那些已經不存在的村莊,唯一能做的隻有一聲長長落寞歎息。
爲什麽要落葉歸根。
待我兩鬓霜花,就回鄉下老家。
有多少人,漂泊大半生,賺了一些錢,退休後就回到故鄉,找回童年自己,過簡單生活。
隻有回到故鄉,才發現靈魂歸位,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當做一種心靈上的慰藉,隻有故鄉的土地才能使靈魂得到安放。
雙方見彙合後。
也不用各自介紹,見天都能見面,吃一鍋飯。
直接略過客套環節。
張老師拍拍手,吸引學生們的注意後,“今天就由李爺爺,爲大家介紹草溝村的曆史,大家鼓掌歡迎。”
呱唧呱唧!!
孩子們連忙鼓掌,晚一點回去就得挨頓揍。
老亮叔紅光滿面,激動的雙手緊張的無處安放。
“咳咳,咱村過去的事情,我也是從老輩人傳下來的,曉得的也不多,知道多少一定就說多少。”
“走,咱們先去村口。”
說着話,老亮叔帶着大夥來到村口,村裏閑着無聊的遊客也跟上湊熱鬧。
來到村口,老亮叔指着豎在村口邊上,一塊兩米多高布滿青苔石頭。
“聽老輩人說,早些年到處打仗,死了不少人,咱們村先人從老家逃難跑出來的。”
“我記得當時逃難隊伍,李把頭的爺爺是首領,是吧,二麻。”
記憶總是有殘缺的,老亮叔一邊介紹,一邊還要征詢其他老人。
二麻叔點點頭,“沒錯,是李把頭爺爺,聽我爺說李把頭爺爺叫李魁,一身好武藝,七八個人近不了身。”
老亮叔繼續說道。
“那就沒錯了,李首領一路護着先人,走一路死一路人,有餓死的,土匪掠走的,東躲西藏才來到元寶山。”
說完走到大石頭跟前,用手捋去表面上的青苔,露出一個凹洞,像是被什麽硬物鑿出來的。
“看到洞沒有,原本元寶山是個土匪寨,先人們逃難來到這裏,被土匪攔住,逼着先人們當土匪,李首領不幹,就提出跟土匪頭子比試比試。”
“李首領使得紅纓槍,跟土匪頭子對打故意放水,一招回馬槍貼着土匪頭子腦袋,一槍紮出個石頭洞。”
哇!!
孩子們聽得全神貫注,尤其是老亮比劃回馬槍動作時,紛紛發出驚歎聲。
“李爺爺,後面呢!”鐵蛋急的抓耳撓腮,舞刀弄槍永遠都是男孩最愛。
“老子是你親爺,不是李爺。”老亮叔怒瞪一眼孫子,繼續講道,“後來,土匪頭子感謝李首領的仁義,就把元寶山的寨子讓給先人們。”
“對,打那天起,先人們就在元寶山住下來,借着李首領的威風,也沒人敢來招惹。”老歪叔出聲附和。
“娃娃還小,不知道那會有多亂。”見孩子們一臉懵懂模樣,老人裏歲數最大的鐵福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顫巍巍的走出來,擡起皮包骨頭的手指着遠處起伏山巒。
“當年,這片山裏到處都是土匪,潰兵,一座山頭一座寨,今兒姓張,明兒就改姓李。”
“男人孩子都不值錢,都當幹糧用。女人最值錢,一個女人值20斤大米,一到晚上女人都要躲進地洞裏。”
“我爹說,要不是李首領,他老人家早就被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現場一片寂靜。
可能孩子們不懂是什麽意思,但周圍大人們卻能從短短幾句話,感受當時環境的險惡。
見話題有些血腥,怕吓到孩子,女老師裏的李惠雯連忙委婉問道,“那李爺爺,後來呢!是不是李首領用人格魅力,說服周圍的壞人。”
降服??
老亮叔看了眼身材高挑,相貌漂亮的李老師,皺起眉,畢竟人家是教書先生,怎麽說才能不傷人。
旁邊鐵福爺手裏的拐杖用力跺了跺地面,直言道。
“說服個幾把,在山裏面讨活路,不打誰服你,不殺誰服你。”
“李首領一根紅纓槍,從山腳殺到山頂,血流成河。”
“不光李首領,亮子他爺,二麻他叔爺,迷糊他三舅,大奎的二叔、老根三爹,水生二伯,那個不是一手人命。”
嘶!!!
先人們都這麽勇的嗎?
周圍湊熱鬧的村民和遊客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老亮叔也不知道自己爺爺的光榮偉績,自己還沒出生爺爺就生病走了,聽自家老爹說,爺爺活着的時候可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善人。
聽鐵福話裏的意思。
怕不是大“骟”人吧!!
站在旁邊的崔姐畢竟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師,經常到學生家家訪,偶爾閑聊中也從一些老人口裏知道林區的往事。
當年世道混亂,不是災禍就是打仗。
天南海北躲避戰亂逃難的人來到林區安家落戶,白天當種地老農,到了晚上臉一蒙就成了土匪。
如果不夠狠,在山裏根本站不住腳,更别說建村子,簡單一句話,大家後腚都不幹淨,也别說誰是觀音菩薩。
可在孩子面前就不能宣揚,知道的多了影響不好。
畢竟今天是學校研學活動,不是土匪寨子開大會,沒看到學生隊伍裏安娜、鐵蛋、癞頭眼睛都開始冒精光,搞不好就在尋找從拿弄根紅纓槍。
“老亮叔,還是給孩子們講講當年村子是怎麽建的,碰到什麽困難。”
“困難!”老亮叔思索片刻,回首指着身後的村子,“全都是困難,當年元寶山就是一座破山頭,幾間破土房子,要啥啥都沒有,我帶你們走一圈。”
“看到這口堰塘沒,當年大旱天,全村老少一點一點砌起來的。鐵蛋,堰塘裏泥巴剛清完,你敢在水邊上玩,老子打斷你的腿。”
“來來來,看到這土壩沒,以前是村子圍牆,爲了防土匪,全用青條石壘的,有三米多高,後來用不上就填土埋起來了。”
“這棵柿子樹,比我歲數都大,聽說是先人們從老家帶來的,就活了這麽一棵。”
研學隊伍在老人們帶領下,沿着石闆路,走在村子巷到,聽着老人們講述草溝村的過去。
一棵樹,一塊石頭,一面牆,一間土房,都有它故事,而且很多故事是那樣的耐人回味。
孩子們認真傾聽,眼中閃爍着光彩。
時光流逝。
當研學隊伍返回村口,一衆老人縱然身心疲憊,但在他們的臉上,卻表現出欣慰的笑容。
隻要有一個孩子記住今天,草溝村就不會消失,也不會被遺忘。
他們就是村子的未來。
草溝村的新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