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西斜,夜幕降臨。
林區深秋後的氣溫驟降,尤其晚上更爲明顯,稻場已經不适合擺桌吃飯。
堂屋裏。
八仙桌上擺着兩口炭火爐。
一個碳爐架着酒壺,煮着黃酒,一個碳爐架着一口鐵鍋,鍋裏蘿蔔炖臘排,咕嘟咕嘟翻滾着誘人香氣,旁邊簸箕盛着青翠新鮮蔬菜。
李紅兵、大郎哥、侯三、方萬達和倒黴蛋四人組,圍在桌前推杯換盞,吃的好不熱鬧。
“老弟,聽說你回城碰到麻煩了,咋不跟哥哥說一聲。”大郎哥臉色紅撲撲端起酒碗。
“别瞎說!”李紅兵心虛擡頭望眼門口,低聲說道,“橡樹快遞出了點麻煩,已經搞定。”
兩人輕輕一碰碗,大郎哥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搞定就好,搞不定就跟我說,我來搞定。”
桌上其他人搞不清兩人打什麽啞謎,話題很快引向後天進山采果活動。
黃酒後勁大,加熱之後上頭更快。
紅旗雙眼迷離,胸口拍的砰砰響,說自己有多厲害,什麽三歲就敢進山抓兔子,六歲用彈弓打野雞,十歲獨自進山挖藥材,閉着眼睛都能走出來,讓侯三後天一定跟着自己,保準能找到好東西。
侯三聽的眉飛色舞,連連點頭。
旁邊秀才、建軍、勝利,不知是喝酒臉紅,還是聽紅旗吹牛逼臉紅,低着頭不敢附和。
李紅兵特意看了紅旗幾眼,打定主意進山時候找個穩重人跟着他,别幾把又腦子一熱,把人帶進山溝溝裏搞丢求了。
大郎哥自然不信紅旗的話,當初進山救人自己也跟着,深知老林子危險,插開話題,“咦,你家大金牙呢?”
“在衛生室,狗入的一聽要減肥,賴在倩蓮宿舍不回來。”李紅兵悠悠喝一口熱黃酒,扭頭看向方萬達,“落戶事情搞定,你準備啥時候蓋房子,再過半個月就要下雪了。”
“準備明年蓋房子,謝謝村長。”方萬達滿臉感激端起碗。
“謝什麽謝,以後村子還要指望伱。”李紅兵也端起碗,兩人輕輕一碰,相視而笑。
就在這時。
手機響起鈴聲,李紅兵掏出看到是村委會電話号碼。
接通後,電話裏春生說村裏來了不少獵人,在食堂安排吃飯,想跟村長見見面,要村長親口承諾一名遊客提200塊錢。
挂斷電話。
李紅兵起身看向衆人,歉意道,“哥幾個,從外村請的獵人來了,我去食堂見見面,你們先喝着。”
獵人!
大郎哥馬上站起身,“别啊,你都跑了,這還喝個屁,我也去湊湊熱鬧。”
“你倆都跑,這酒喝的沒意思,要去都去。”
“對對,我們也去。”
見紅兵哥和大郎哥都要去,其他人坐不住了,紛紛起身要求同去。
“湊什麽熱鬧,等會喝大酒,你們行不行!!”
“男人不能說不行,不就是喝酒,我們這麽多人怕個球,給你撐面子。”
大郎哥豪爽的拍打胸口,紅旗幾人跟着點頭,一副榮辱與共模樣。
李紅兵隻好跟山杏說了一聲,一行人離開老宅。
草溝村食堂。
長桌上擺滿了各種鮮美的家常菜肴,色彩豐富誘人。
菜品以當地農産品爲主,新鮮蔬菜、鮮嫩肉類和傳統農家菜都可以在這裏找到。
遊們們聚集在一起,圍坐在長桌旁,親切地交談,吃着農家菜。
在食堂角落,一張八仙桌氣氛卻有些冷清。
十幾個四五十歲中年人,端坐在椅子上,脊梁挺的筆直,穿着樸素衣服,臉上布滿了歲月痕迹,睛深邃而銳利,透露出一種經曆過無數風雨的智慧和堅毅。
“老哥幾個,大老遠跑過來,咱們先吃飯。”大奎起身熱切招呼。
桌上衆人紛紛沉默搖頭,一位略顯蒼老的中年人擺擺手,語氣深沉而有力說道。
“大奎,東家沒來,咋能動筷子,再等等。”
“你們啊,打獵的都一個臭脾氣。”大奎無奈搖頭坐下,打獵的人蹲林子蹲習慣了,蹲出個倔巴悶葫蘆性子。
沒一會。
李紅兵帶人掀開簾子走進食堂,遊客們像是見到大明星一般圍上來,七嘴八舌喊道。
“村長。”
“騎馬村長。”
“李村長,你家大花呢,小白呢。”
“能不能合個影。”
面對如此狂熱的遊客,李紅兵隻好面帶笑容,跟遊客們一一互動,應付完後走到食堂角落,拱手道歉。
“各位對不住啊,來遲了,等會我自罰三杯。”
大奎連忙起身,幫忙介紹,“哥幾個,這位就是我們村村長李紅兵。”
嘩啦!
在座桌位老獵人們齊刷刷站起身,雖然沒有開口,但一雙敏銳目光落在李紅兵身上,讓他有種即将被狩獵的錯覺。
“坐,大家坐,别客氣!”李紅兵露出不失尴尬笑容,連忙招呼人坐下,發現八仙桌已經坐的滿滿當當,甚至還有些擁擠,本來一張八仙桌東南西北坐八人,可眼前老獵人不下十位。
随即扭頭招呼正在食堂裏忙碌的幫廚,“菜頭,菜頭,過來一下。”
“來了,李大夫,啥事。”肩上披着白毛巾的幫廚一路小跑過來。
李紅兵指了指擠擁擠桌子,“給我拼張大桌子,家裏有啥大菜都整上,隻要肉菜别搞菜葉子,不要雙曲米酒,苞谷燒有沒有,拿兩壇子過來。”
“yes sir!”
幫廚小夥子做了個電影裏搞怪手勢,摘下毛巾把隔壁八仙桌擦了擦,搬到老獵人那桌,兩張桌子一湊。
“李大夫,你們先坐,我去後廚跟師父說一聲。”
“都坐,山溝裏沒啥好東西,随便吃點。”李紅兵一邊招呼一邊坐下。
跟在後面不怕死的倒黴蛋四人組和大郎哥、侯三跟着落座,唯有方萬達發現情況不對勁,直接說去廚房幫忙,跑了。
呸!
逃兵。
大郎哥幾人暗暗鄙視。
什麽是拉近人與人之間距離最快方式,當數喝酒,如果喝了酒還沒拉近,說明喝的不夠深。
桌上每人面前倒滿一碗苞谷燒。
紅旗幾人哭喪臉,本來在紅兵哥家喝了點黃酒,尋思過來再喝點黃酒走個過場,可看到碗裏酒氣濃烈的燒酒。
瞬間心慌了。
這種燒酒是林區當地人用苞谷、紅薯、綠豆混合烤出來的燒酒,度數高烈口,一般人喝不慣,隻有年紀大的老人偏愛苞谷燒的那爆烈口感。
并且喝之前,還要用火點燃,一口下去從嘴巴、喉管、再到胃,像火燒一樣通透。
李紅兵拿出打火機,火苗對着酒碗一碰。
轟!
輕微一聲爆燃。
酒碗浮起一叢藍色火焰,随風搖曳。
大郎哥和侯三看的眼皮子直跳,本以爲雙曲米酒已經是盡頭,誰知道還有這種狠貨,聞起來像工業酒精。
一點酒着火,喝下去還不燒死。
可老獵人們喜歡苞谷燒,經常進山鑽林子,一呆就是七八上十天,山裏面濕寒氣大,包谷燒驅寒排濕效果特别好。
接過打火機,依次點燃酒碗。
紅旗見狀隻能舍命陪君子,既然來給紅兵哥撐場子,那就撐到底,也點燃各自的苞谷燒。
輪到大郎哥和侯三,大郎哥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紅旗,希望能高擡貴手,放自己一條生路,大恩不忘。
紅旗咧嘴一笑,點點頭,火機往大郎哥的酒碗裏一怼,轟,升起一叢藍色火焰。
狗入的,這個村的人太壞了!
大郎哥見狀,搶過紅旗手裏火機,秉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道義,貼心幫忙把侯三的酒也點燃。
我謝你祖宗十八輩!!
侯三感動得快要哭出眼淚。
食堂裏吃飯的遊客起先并不在意,以爲就是一場普通酒席,直到看到每個人面前擺着一碗點燃的酒,驚奇圍過來。
不管喝酒不喝酒,基本都知道,白酒能燃燒說明酒精度數高,酒精越高越容易燃燒,低度酒燒不起來。
像眼前這些熊熊燃燒藍色火焰的白酒,至少50度起步,說不定有60度。
一碗喝下去,還不得變噴火人。
遊客們紛紛掏出手機,默默拍攝。
見所有人酒碗點燃,李紅兵也不啰嗦。
“來,别的話先不說,我代表草溝村歡迎大家到來,走一碗!”
話音未落,端起燃燒的酒碗,仰頭一口幹,伴随遊客們的驚呼聲,李紅兵抹掉嘴角燃燒的酒火,翻過碗,碗底還有一層微弱酒火。
好!!!
老獵人們和遊客們紛紛喝彩。
前者對這位草溝村李紅兵真心佩服,敢大碗喝苞谷燒,代表豪爽大氣,不玩虛活。
後者看熱鬧的遊客,心裏隻有兩個字,牛逼,三個字,真牛逼!!!
“我幹了,大夥随意!”李紅兵抱起第二壇苞谷燒,拍開封口泥巴,随意說道。
我幹了,大夥随意!
在座的老獵人們沉穩表情一變,農村喝酒誰不是拿碗就喝,不會喝酒主動跟女人孩子坐一桌,上桌就得喝,喝吐也好,喝倒也罷,但就沒有随意兩字。
随意就是打臉,瞧不起自己,沒拿自己當盤菜。
老獵人們望着滿滿一碗燃燒的苞谷燒,要說年輕時候還不跟喝水一樣,可今日不同往日,年紀大了。
東家給面子,自己真要是随意,以後臉面就掉了。
随即端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喝下去,空氣中飄起淡淡毛發燒焦氣味。
紅旗幾人咽了咽吐沫,互相對視,鼓起勇氣也跟着拿起碗,眼一閉心一橫,跟喝湯藥一般,皺着眉咽下爆裂的燒酒。
“大郎哥,我們咋辦,大夫說随意了。”侯三臉色發白,提心吊膽小聲問道。
“随意,你看桌上那個随意了,這幫人全是牲口,老子來半個月,醉了半個月。”
大郎哥強撐恐懼,不管能不能喝,面子不能丢。
在老宅,自己放過話。
顫巍巍舉起碗,在侯三驚恐目光中,将碗送到嘴邊,随着燃燒的苞谷燒進入口中,大郎哥表情變得痛苦,五官全都擠在一起。
呼!
有人先喝完,放下碗重重吐口氣,濃烈酒精味在空氣中彌漫。
随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喝完,被太陽曬黝黑臉上泛起紅光,看熱鬧遊客們連連稱奇,不論男人還是女人,對于能喝酒的人都會生出一種佩服。
紅旗四個倒黴蛋,喝完酒,立馬感覺天地開始旋轉,眼睛變得呆滞無神。
砰!
大郎哥猛的放下碗,挑釁似的看向李紅兵。
似乎在說。
看到沒有,老子也幹了,服不服!!
突然嘴巴一鼓,嘴裏剩下的苞谷燒混合酒氣噴出,噴出一瞬間沾到酒火。
呼!
随即噴出一道藍色火焰!!
“媽媽,那個叔叔是噴火龍嗎?”一位小朋友激動的拍手鼓掌,詢問身邊的母親。
噴火龍??
大郎哥剛發飙,嘴巴一張就是一道火焰。
那畫面确實像噴火龍。
身邊倒黴蛋四人組和一口酒沒喝的侯三,吓得連忙躲開,不知道誰掀開簾子,山風一吹,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咚咚咚咚!
連續四道聲音。
倒黴蛋四人組,光榮倒下。
李紅兵回頭看一眼,并不意外的讓侯三把人送回去。
活該!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讓你們别跟過來,一個個拍着胸口說要撐面子。
才一碗酒把自己喝撐了。
吐槽完,扭頭繼續招呼遠道而來的老獵人們。
“來來來,我們繼續喝,都别客氣,把酒倒滿。”
還來!!
老獵人們眼睛發直,從接到消息,再到草溝村,一路馬不停蹄,水沒喝,飯沒吃,上桌就幹了一碗苞谷燒。
那位略顯蒼老的中年人拱拱手,“李村長,這酒,咋喝都行,可大夥問句準話,你讓大奎傳的話作不作數。”
“紅兵叔,這位是三道梁的常山哥,當年我們獵人裏面,常山哥第一沒人敢當第二,一個人進山半個月,就用刀子打了隻大錢豹子,都上過報紙。”
大奎連忙站出來介紹,旁邊老獵人也都認同的點點頭。
錢豹子,應該是金錢豹吧!
獨自一人在山裏不用火統隻用刀,狩獵一頭金錢豹。
狠人!
李紅兵端起碗敬酒,獨自喝了一口說道。
“常山哥,我李紅兵說話算話,大奎說的什麽就是什麽,一個人200塊,一分不少。”
頓時,酒桌上衆位老獵人深邃有力的雙眼,刷一下亮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