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紅兵走進小廣場,往戲台上看去,差點沒蹦起來。
紅旗在搞什麽?
誰讓他加那麽多戲份,又不是公審,搞這麽大陣仗,還把人按跪在地上。
當七零年呢!
這時。
春生眉飛色舞的扛着桌子跑上戲台,路過李連玉身邊,還不忘吐口吐沫。
這.
李紅兵苦笑不得,本來一件普通家暴,反而被弄得大張旗鼓,現在就算想低調處理也不行了。
台下遊客們看熱鬧不怕事大,紛紛舉起手機。
“村長。”
“李村長。”
“紅兵爺。”
“太爺。”
“紅兵叔。”
李紅兵踏入小廣場,四周人群紛紛打招呼,讓出一條通道。
“李紅兵,你私設刑堂,對村民嚴刑拷打,我要告你!”
李連玉被按跪在地上,雙臂反扭,聽到台下有人喊李紅兵的名字,羞憤的擡起頭呼喊。
你當演水浒傳呢!
還私設刑堂。
李紅兵走上戲台,揮揮手讓紅旗把人放開,拿起放在桌上的話筒。
“喂喂,試音,123!”
挂在老柿子樹和村裏的高音喇叭,傳出李紅兵洪亮聲音。
“今天臨時大會,說說李連玉家暴的事情,大夥評評理,到底對不對,是家事還是公事。”
“李連玉,你究竟打沒打鳳珍,罵她是賠錢貨,潑門水。”
李連玉活動發疼的手臂,滿不在乎的看着台下。
“打了,也罵了,我生的女兒爲啥不能打,爲啥不能罵,你們管天管地還能管我打孩子。”
“從古到今,老爹打孩子天經地義,我就不信你李紅兵沒挨過揍。”
台下看客們陷入沉思,尤其村民們更是認同的點頭,從上輩,上上輩,上上上輩,哪個沒挨過揍。
農村都是爺打爹,爹打兒,兒子再打兒子,如此循環,一代代傳下去。
因爲農村奉行這樣一句話:棍棒底下出孝子!
見台下衆人同意自己的觀點,更是助長李連玉的嚣張氣焰。
“李紅兵,當年你挨打用我說,三天兩頭被你爺揍得嗷嗷叫。”
“還有李紅旗,你狗入的小時候上房揭瓦,被你爹打的三天沒下地。”
“王大賴你别笑,你自己尿炕,被你媽大耳巴子呼呼往臉上抽,忘記了啊!”
“還有那誰.”
随着李連玉挨個點名,說出被挨揍的慘痛經曆,台下衆人一個個哈哈大笑,而當事人則連連搖頭苦笑。
“對,我爺動不動就揍我,鞋底子抽屁故可疼了。”人群裏鐵蛋不知道從哪鑽出來,控訴自己受到的暴行。
“一邊去涼快去,就你個壞種,連我都想揍你。”李紅兵沒好氣的罵了一句,忽然發現自己的立場竟然被李連玉帶偏了。
馬上端正心态,制止李連玉繼續說下去。
“你别偷換概念,我們挨揍那是因爲做了壞事,受到懲罰。而你的行爲完全是自身情緒,宣洩在孩子身上的暴力行爲。”
“我問你,鳳珍做什麽壞事了,你罵她是賠錢貨,潑門水,打人還有理了。”
李連玉語頓,歪着頭嘴裏來回叨咕,“自己沒錯,自己是對的。”
台下觀衆也分成兩部分。
村民們認爲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就要收拾,美曰小樹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
遊客們則認爲,愚昧文化下成長導緻家暴更容易影響兒童,會兒讓童扭曲人格,讓兒童變得自卑且孤僻。
台上還沒論出個一二三,台下兩幫人反而開始吵起來。
傳統與現代教育的沖突,互不相讓。
往往村民說一句,就會招來遊客幾句、十幾句反駁。
要不是村民有李紅兵在鎮壓,早就挽起袖子來一場實操。
眼看事情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李紅兵拿起話筒,氣運丹田,“都閉嘴。”
震耳欲聾的聲音,終止這場争論,所有人擡頭望向戲台。
“今天就說李連玉打孩子的事情,不是讓你們瞎幾把扯,等鳳珍來了,就知道怎麽回事。”
“鳳珍來了!”小廣場邊有人高喊一聲。
刷!
所有人同時扭頭,目光刷刷投向聲音處。
見到鳳珍,衆人心裏暗呼造孽啊!
髒污的長發遮臉,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舊衣服,早已洗的看不出原色,右褲腳上的破洞用繩子穿着,包裹着幹瘦的小小身軀,腳上的黃膠鞋露出腳指頭。
鳳珍像隻受驚的小兔子,長發遮臉蜷縮身體,在安娜拉扯下,穿過人群來到戲台。
看到台上的李連玉,鳳珍吓得更是渾身發抖,不敢上台。
“鳳珍姐,不怕,有紅兵在,你怕啥!”小安娜肆無忌憚的直呼老爸的名字,聽到李紅兵眉角亂跳。
小妮子,幾天不收拾,都敢老子的名字。
鑒于大庭廣衆,李紅兵隻能咽下這口氣,全當沒聽到。
“鳳珍,你上來,太爺給你做主。”
或許是受到安娜和李紅兵的鼓勵,鳳珍小心翼翼的走上台。
看清鳳珍的模樣,再看李連玉那身幹淨衣服和油光的臉,李紅兵想起第一次看到山杏時的情境,心裏壓下去的火一下冒起來。
這已經不是家暴問題,而是虐待。
“鳳珍,你爹是不是打你了!”憋着火,李紅兵走到低頭的鳳珍面前。
鳳珍微微擡起頭,透過頭發偷偷看了眼兇臉的李連玉,身體哆嗦一下,搖搖頭。
李紅兵扭頭望向紅旗,“把他拉遠點,敢往這邊看,就上耳巴子。”
紅旗嘴角露出一絲獰笑,跟兩個後生走過去,在李連玉叫嚣聲中,強行拖到戲台角落按住。
李紅兵再次輕聲問道,“鳳珍,你爹打你沒,大膽說,太爺給你做主。”
“鳳珍姐,你就說嘛!紅兵說話算話,怕個求!”
安娜在一旁鼓勵。
話筒認真負責把安娜的話一字不差,通過喇叭傳送出去。
村民、遊客都認識安娜,也知道李紅兵是她的爹。
可當着面直喊老子的名字,還學老子的說話語氣。
台下所有人全都笑不活了。
李紅兵更是腦仁隐隐作疼。
小妮子,不收拾不行了。
可就在衆人歡笑聲中,鳳珍擡起頭,伸手把遮臉的長發撥開,一張滿是傷疤的臉出現在衆人面前。
小廣場上歡快笑聲,戛然而止。
衆人愕然看向戲台。
“太爺,我爹打我。”
嘶!
李紅兵倒吸一口涼氣。
荒謬至極,慘絕人寰!!!
聲音顫抖問道。
“身上還有傷嗎?”
鳳珍遲疑片刻,脫掉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寬大衣服,幹瘦的小小身軀布滿新傷、舊傷,燙傷、燒傷。
安娜直接被吓懵,眼中盡是恐懼。
李紅兵蹲下。
“疼!”
鳳珍抖了下身體,怯怯喊道。
李紅兵很難想象。
當時鳳珍是多麽絕望!
多麽痛苦!
多麽疼痛!
她掙紮的樣子,哭喊的樣子,疼到撕心裂肺的樣子。
弱小的她隻能被束縛在手掌下承受這一切。
啊!
“别打了,紅旗,别打了!”
戲台角落,紅旗忍不住揮出拳頭,李連玉發出慘叫聲,李紅兵拿起衣服給鳳珍披上,看都不看角落一眼。
那種沒人性的人。
隻要不打死,自己就能救回來,接着打!
台下衆人望着鳳珍,遊客們眼中冒着怒火,群情激昂,高喊懲處打人者。
更有甚者跳上戲台,加入毆打李連玉的行列。
孫蓮倩擠出人群,眼眶通紅的抱起鳳珍,快步跑向醫務室。
村民們默默無言,知道李連玉家不喜歡姑娘,也偶爾聽到李連玉家裏時不時傳出鳳珍哭喊聲。
本來以爲隻是教訓孩子,加上鳳珍很少出門,也就不以爲意。
誰知道李連玉,下手會這麽狠,好好的孩子打成這樣。
“都看到了吧!”李紅兵拿起話筒,望着台下。
“睜大眼睛,這還是打孩子?我特麽都覺得丢人。”
“紅旗,别打了,把他拖過來。”
紅旗和幾個後生、遊客,像是拖死狗一樣拖到桌子旁。
李紅兵拿起話筒大聲喊道。
“現在召開村民大會,在家的都滾出來,給你們一根煙的時間。”
“遊客朋友們,請讓出小廣場,我們馬上召開村民大會。”
說罷!
李紅兵丢掉話筒,雙手抱胸,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紅兵叔很生氣。
李連玉鼻青臉腫的跪在戲台上,求救目光期盼的在台下村民中遊走,希望有人能幫他說句公道話。
目光經過,所有村民或者無視,或者把頭扭到一旁。
陸陸續續有村民從巷子裏走出來,不知道怎麽回事的,互相悄聲打聽。
一根煙時間很快過去。
建軍搬着一面黑闆來到戲台,春生則在小廣場上給村民沒人發一張紙,遊客們站在廣場邊,等着李村長拿出結果。
李紅兵拿起話筒,冷臉望向台下村民。
“我這個村長當的丢人,村裏有人把孩子打成那樣都不知道。”
“老話說,虎毒不食子,李連玉連個畜生都不如,咱們村出這種人,你們還要臉。”
“現在開始投票,我提議開除李連玉草溝村村民資格,收回他家的宅基地,開除他享有的草溝村福利。”
“咱們村日子剛好起來,人來人往的都是遊客,今天這事讓遊客們怎麽看,他們還敢來咱們村,李連玉就是在掘草溝村的根。”
話音剛落。
台下村民們一片嘩然。
村裏隻有主動搬遷出山,遷走戶口的,還沒聽說能開除村民資格。
打個孩子而已,有必要罰這麽狠。
開除村籍,沒了分紅不說,連房子都要收走。
現在村裏一套房子能賣50萬呢!
就在村民心軟時,站在廣場邊的遊客們馬上補刀。
紛紛說如果草溝村不處理好,以後就再也不來,家暴村不值得來。
村民臉色驟變,心裏剛升起的憐憫,随着遊客們的話,煙消雲散。
戲台上。
李連玉表情激動的掙脫紅旗的壓制,“我不服,你沒有權利開除我村民資格,憑什麽收我房子,你這是以權謀私,故意整我。”
“可以的。”李紅兵冷冷望着神情激動的李連玉,“經村委會提議,村民大會全票通過,李連玉的家暴行爲已經觸犯法律,涉及刑事責任,對草溝村造成極大惡劣影響,經村民大會讨論,開除你的村民資格。”
“!!!”李連玉傻呆呆楞在原地,突然看向台下村民,跪下,砰砰磕頭。
“叔嬸伯爺,我錯了,我真錯了,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千萬不能同意。”
村民們紛紛低下頭,剛紅兵叔說的很清楚。
村民大會全票通過!
全票通過。
幫你說話,不是讓自己得罪紅兵叔。
有句話紅兵叔說的很對。
現在村裏好起來,全靠旅遊和遊客,如果這件醜事傳出去,以後誰還會來草溝村玩,房子别說值50萬,就連500塊都沒人要。
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
人人心裏都有本賬,無親無故憑什麽幫你,就算沾親帶故,可憑啥爲了幫你,把自己搭進去。
“開始投票吧!”李紅兵輕飄飄的擡了擡下巴。
春生走在人群裏,一邊發筆一邊喊道,“同意開除李連玉村籍打勾,不用意打叉,寫好了簽上自己的名字,不會寫名字按手印。”
砰砰砰!
李連玉跪在戲台上一下一下磕頭,不爲自己打孩子忏悔,而心疼那50萬的房子和每年的分紅,額頭一片青紅色,嘴裏嘟囔。
“不能同意,不能同意啊!”
很快。
村民們寫完票,春生一張張收齊,送到戲台上唱票,建軍拿着粉筆登記。
“老亮叔,同意。”
“大奎叔,同意。”
“老根叔,同意。”
“張素香,同意”
“王大賴,同意。”
“李永強,同意。”
“王改花,同王改花,你房子都賣了,投啥票。”春生拿着一張票喊道。
人群裏王改花脖子一伸,“咋的,老娘賣房子,戶口還沒遷走,憑啥不能投票,李連玉這種狗入的,就開除攆滾蛋。”
春生無語,人家說的又沒錯,隻能繼續唱票。
“王改花,同意。”
“剃頭叔,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