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村口,李紅兵停好偏三輪,拿出一包煙走到柳樹下,恭恭敬敬的給每位老人發根煙。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接過煙,半眯着渾濁眼睛,上下打量李紅兵,疑惑問道。
“後生,你是下店子村的,我咋沒見過你!”
“大爺,我是外村的,過來找人。”
“找誰?”
“劉三妹,她家住在哪啊?”
聽到李紅兵提起劉三妹這個名字。
柳樹下的老人們臉色變了,似乎見不得這個人,可眼前這個後生挺懂規矩的,那位問話的老人歎口氣。
“哎,後生,你要是來讨債的吧,勸你打哪來回哪去,劉三妹家裏啥都沒了。”
其他老人也好心勸說。
“是啊,回去吧,她家那個敗家子沒救了!”
“不知道劉三妹咋生出這麽個混賬兒子,要是我,生下來就丢茅絲裏淹死。”
“劉三妹也不是省油的燈,尖酸刻薄。”
“趕緊回吧,别去了!”
李紅兵笑笑,“我不是要債,我帶婆娘探親。”
探親!
老人們擡頭望向停在路邊的偏三輪和坐在車裏的俊俏閨女,指着村裏。
“順着大路往前走,看到一棵桂花樹拐外,再走三百米,看到一間沒房頂的二層樓,那就是劉三妹家。”
“謝謝!”
李紅兵抱拳,再次散一圈煙,回到摩托車前對山杏說道。
“找到了!”
沿着老大爺的指引,李紅兵看到那座沒有房頂的小二層樓。
屋頂上房梁有,但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上瓦。
院牆上也是雜草橫生,似乎很久沒人打理過。
李紅兵把車停好,拎起禮品,拉着一言不發的山杏走到門前。
砰砰砰!
擡手拍打院門。
無人回應。
李紅兵心裏松口氣,“杏兒,可能人不在家,要不我們下次再來。”
山杏面無表情的走到門前,用力拍打木門,白皙手掌一片通紅。
這時。
院子裏面響起一個男人喊話。
聲音很大、刺耳,音調也不正常,讓人聽了反感。
“誰啊!拆家呢,不是說好晚幾天給錢,催命一樣。”
聽到這個聲音,山杏莫名顫抖一下。
緊接着,院門緩緩拉開,露出一名蓬頭垢面的年輕人。
頭發油膩膩的,甚至打着绺,衣服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痕迹,還帶着一股發酸的味道。
山杏看到他那一刻,呆呆站在原地。
“美女,你誰啊?”年輕人賤兮兮調侃,似乎對這張臉既熟悉又陌生。
李紅兵走上前,一點面子不給,扯了扯嘴角。
“林山松,這麽多年你嘴巴還是這麽欠。”
“你又誰啊!”年輕人斜眼瞅向眼前插嘴的男人,盯了一會臉色驟變,想起兒時挨過的打,吓得後退幾步,結結巴巴道。
“李李紅兵。”
麻蛋!
他是過來尋仇的。
這是林山松第一反應,當年那個殘廢姐姐跟李紅兵青梅竹馬,後來搬回城裏,他估計是知道殘廢姐姐的事情,專門過來報仇的。
想到這裏,林山松驚恐的扭頭呼喊。
“娘,仇家上門了!”
“哪個王八蛋敢來我家鬧事。”
随着話音由遠到近,披頭散發,顴骨高聳,猴腮臉的劉三妹,舉着鋤頭從房子裏跑出來。
當劉三妹跑到門口,看到山杏那一刻,仿佛見鬼一般,鋤頭從手裏掉落,嘴裏嘟嘟囔囔。
“不可能,不可能,你咋好了,你咋能好。”
“娘,你傻了!”林山松還不知道站在門口這個如花似玉,打扮光鮮亮麗的女人,就是他沒時拿出來罵兩句的殘廢姐姐。
“杏兒!”劉三妹反應過來,伸出皮包骨頭的雙手,想要去拉山杏。
山杏并沒有躲開,眼淚奪眶而出,任由劉三妹的手在衣服留下一道道黑色污迹。
這就是爲了拆遷費,把自己抛棄的娘。
這就是嫌棄自己殘廢,把自己抛棄的娘。
一旁林山松,同樣一副見鬼的樣子。
但他反應的很快,眼中冒着金光,擠出幾點眼淚,聲嘶力竭哭嚎。
“姐,想死我了,你這些年去哪了,咋不回來找我跟娘啊!”
貓哭耗子假慈悲。
早特麽幹嘛了!
李紅兵撇撇嘴,眼角餘光看到巷子裏其它住宅的村民探頭觀望,随即打斷母女相認的苦情戲。
“有事進家說,别讓人看了笑話。”
“對對!進家說。”林山松連忙擦掉那幾滴可憐眼淚,看到放在地上的禮物,殷勤說道,“紅兵哥,我來拿,我來拿就行。”
嘿!
這堆東西起碼值300多塊。
看樣子,殘廢姐姐掙大錢了。
眼睛掃了眼禮物,林山松心裏馬上算出它們的價值,故意在門口轉了一圈,讓隔壁鄰居羨慕一下。
劉三妹不知道是後悔還是高興,拉着山杏走進沒有房頂的二層樓。
李紅兵跟在後面走進堂屋,眉頭不由皺起。
怎麽說呢!
見過窮的,沒見過這麽窮的。
說是二層樓,可牆壁連白灰都沒刷,裸露出紅磚,地面地坪也沒做,就是粗略的用石子泥土夯實,有的地方還坑坑窪窪。
屋裏又髒又亂,牆角堆着一堆發芽的土豆,爛菜葉滿地都是,有些菜葉子都爛了,發出難聞腐敗味。
或許是房屋簡陋緣故,屋裏光線特别暗,靠近門口還能看清,再往裏黑漆漆一片。
家裏唯一的家具就是兩把椅子,有一把還瘸腿,用鐵絲紮了一根木棍。
按說不應該這麽落魄才對,從草溝村搬遷,都會發一筆補助,這筆錢足夠一家人生活。
而且搬遷後,一般會優先安置,隻要出一點錢,政府還出錢給蓋房子。
想到三泡說林山松五毒俱全,賭博輸的賣褲裆,李紅兵也就釋然。
“坐坐!我給你們燒水去。”林山松殷勤的把好椅子遞給李紅兵,那把瘸腿椅子遞給殘廢姐姐。
山杏沒有坐,從進門開始就是一直流淚,任憑劉三妹怎麽問,始終一言不發。
等到林山松不知從哪端來兩碗水,水面飄着油光,碗底還有一層黑糊糊不知道什麽玩意。
妮瑪!
惡心死我得了!
李紅兵終于受不了了,拎起椅子走到門口,“屋裏光線暗,還是坐門口敞亮。”
林山松賠笑的跟在後面,順手搬了兩塊磚頭當椅子,看了眼屋裏殘廢姐姐,相比起粗布衣的李紅兵,光鮮亮麗多了。
“紅兵哥,你咋碰到我姐的,她現在是不是發财了。”
“嗯!”李紅兵用鼻子哼了一聲。
嗯是幾個意思,發财還是沒發财!
林山松也拿不準,看李紅兵的打扮不像是有錢人,那殘廢姐姐就是自個發的财。
腦補過後,繼續問道。
“紅兵哥,我姐是不是在城裏坐台子,我們村幾個娘們就是在城裏坐台子,每年回來可有錢了。”
我.
李紅兵已經生不起揍人的念頭,對這種人,你揍他一千遍還是這樣,爛到根了,揍他,還會髒了自己的手。
不搭理他,就是最好的選擇。
就在這時。
屋裏響起劉三妹的尖叫聲。
“不行,你不能拿走,你做夢!”
李紅兵站起身,林山松也跟着站起身,搓着手笑說道。
“别吵,都自家人,有話好好說。”
劉三妹像是找到主心骨,幾步跑到林山松身邊。
“兒啊!你姐說要拿走你爹的骨灰壇子,我咋生出這個白眼狼的姑娘。”
“你沒生,你生的姑娘在那場火裏燒死了。”山杏繃着臉,走到李紅兵身邊,冷冷說道。
林山松早就忘記那個破壇子放哪了,而且死人有啥用,還不如從殘廢姐姐弄倆錢花花。
“姐,幹啥這是,一家人說兩家話,爹的骨灰放家裏多好,逢年過節還有人燒紙上香。”
“我要帶爹回草溝村,爹的根在草溝村,跟你們沒關系。”山杏繼續冷冷說道。
林山松眼睛一亮,連忙點頭。
“帶爹回去好啊,我跟娘也回去,早聽說草溝村現在發财了。”
“對對對,回草溝村,這破地方老娘早呆夠了,都瞧不起我跟你弟弟,我姑娘掙大錢了,接我回家享福。”
劉三妹喜笑顔開,最後幾句還故意大聲對着院子嚷嚷。
此時院門外已經聚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對着院子裏指指點點點。
就在母子倆沉浸在回草溝村的喜悅中,山杏冷冷說道。
“我沒說接你們回村,我過來接爹回村。”
“!!!”林山松。
“!!!”劉三妹。
“大姑娘,你說啥,不接我和你弟弟回去,隻接你爹?”劉三妹以爲耳朵聽錯,愕然問道。
“是!”
随着山杏吐出斬釘截鐵的一個是字出來,劉三妹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雙手拍地,拉長嗓子哭嚎起來。
“我滴個天老爺啊!村裏人評評理啊!”
“咋就生出個這樣的閨女,親娘吃苦受罪,自己吃香的喝辣的,還有沒有天理呐!”
“可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這樣對你親娘。”
“老林啊,你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就是你的大姑娘啊!”
山杏站在原地,冷眼旁觀,看着面前這個女人表演。
“娘,别嚎了,興許姐說的是氣話,趕緊起來,地上涼。”
林山松蹲在劉三妹身邊,虛情假意的擠出幾滴馬尿,可站在一旁的李紅兵卻看到他偷偷用手指捅咕劉三妹。
“我不活了!”
劉三妹猛的推開林山松,踉跄跑到房檐下,找到一根麻繩,跑向菜地裏搭的木架,把麻繩往架子上一抛,打個死扣,找了個木樁放在地上,人踩在木樁,腦袋湊到繩圈邊,悲涼的望着山杏。
“大姑娘,以前是娘做的不對,娘給你償命。”
說罷。
林山緊跟着松悲呼一聲,“娘啊,你咋能尋短見。”
喊完步伐緩慢的走到劉三妹身旁,跪在泥濘菜地裏,抱着劉三妹快要失去平衡的雙腿,扭頭回望堂屋。
“姐啊,你真這麽狠心,眼睜睜看着咱娘上吊。”
啧啧!
一哭二鬧三上吊。
這戲演的挺全啊!
接下來就該無知村民上線,站到道德的制高點,來譴責山杏不孝敬父母的行爲,逼其就範。
李紅兵暗暗尋思。
果然。
院門傳來一陣悉悉腳步聲,十多個村民臉色慌張的跑進院子,七手八腳的把劉三妹從木樁上拉下來,然後包圍山杏,開始各種勸說。
這個人說爹媽不對歸不對,可兒女要孝順。
那個人說天大地大,父母最大,百善孝爲先。
還有人說孩子是媽身上的一塊肉,誰不心疼,過去的事情就過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
反正什麽好話什麽來,話裏壞外意識隻有一個。
你山杏必須孝順你媽!
劉三妹虛弱無力的倒在林山松懷裏,幾滴眼淚滑出半眯眼眶,越過高顴骨,淌過薄薄的嘴巴,落在破爛的衣服上,嘟嘟囔囔的說着話。
“妮兒,妮兒,娘錯了,娘對不起你!!”
山杏冷眼看着這一切。
畫面很熟悉,當年隻要逼自己做什麽事,她就會這樣哭鬧,最後一次,是逼自己同意讓弟弟代領補償金以及土地賠償轉讓書。
簽完字,就被無情的丢在草溝村,自生自滅。
今天又來這套,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山杏了。
擡手推開面前勸說的熱心村民,走到劉三妹面前,淡漠看着曾經的娘和弟弟。
“不管你怎麽鬧,今天我隻會帶有爹的骨灰壇回草溝村,你們.愛死不死!”
“.”
院子裏一片寂靜,所有人目光投向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而李紅兵暗暗心痛,以山杏的性子,不到絕望死心,是不會說出這麽狠心的話。
“林山杏!!”林山松推開劉三妹,臉上沒了熱情弟弟的嘴臉,反而譏諷說道,“你牛個啥,不就是殘廢治好了,真當我不知道你在城裏幹啥,做台子,當個髒貨還有臉.”
啪!
林山松話沒說完,就被李紅兵一巴掌甩過去。
直接抽飛嘴裏幾顆臭牙。
“會說話就好好說,不會說話就閉嘴。”李紅兵嫌棄的掏出紙,把手擦了又擦。
“你算老幾,憑啥打我兒子。”劉三妹刺溜起身摟着林山松,瞪大眼睛,扭頭對熱心村民們嚷嚷,“你們就看着我娘倆被外村人欺負。”
你倆也是外村人!
下店子村的村民暗暗撇嘴,過來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再說,林山松也不是啥好鳥。
五毒俱全,偷雞摸狗,好好的一個家,輸的啥也不剩。
劉三妹自私自利而又尖酸刻薄,好占小便宜,跟村裏人都不好相處。
就這娘倆,難怪女兒不認。
活該!
(本章完)